“经小人查验推断,死者大约六十有五,死亡于昨日亥时到丑时之间。”仵作弓着腰回话道,“尸身便查,除去膝盖与手肘的擦痕,未见其他可疑伤痕。”
他说着,手指向那间半敞着的茅屋,几个衙役守在门槛边说着什么。
仵作接着道:“尸首发现时,呈俯卧状半坠于房内榻上,八成这擦痕就是其死前发病挣扎导致的,验无他杀之嫌。”他掀开尸身面上盖的白布指向他面部,“尸身腹部隆起,眼窝凹陷,无其他外伤可推断为病亡。”
他说罢,对着林枝意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说道:“只是小人医术浅薄,是何病症,便要看林郎中的本事了。”
他是打心眼里瞧不上林枝意这个女郎中,偏她的医术又常遭人非议,有人说她专开些不用吃的贵药,有人说她看诊全凭心情好坏,高兴跟你多搭两句。
久而久之林枝意也是落了个“庸医”的名声。
林枝意并没有在意他的侧目,她放下搭在肩上的木箱,指尖在箱盖侧面摸索到一处暗格,木片“咔哒”弹开。
她先从中拿出醋瓶净手后,取了些麻油抹在鼻翼两侧,最后从下层檀木匣中取出冰蚕丝手套,屈指戴上。
林枝意俯下身去,指尖触摸着尸身膨隆的腹部,指节轻扣两下,“咚咚”的浊音沉闷短促,像是敲在注了水的囊袋上。
她接着观察尸身面部,面色蜡黄,脸颊上皮贴着下骨,形成了两个凹陷,眼睛还半张着。她用指腹轻揉其下颌,慢慢掰开他的嘴,舌尖泛红但舌苔黄腻,之前闻到的酸腐味混着酒气侵入她的鼻腔。
她朝着门口那几个衙役摆手示意,对面却无人理会她,依旧是凑在一块闲扯。身后查完验状的齐默凡抬眼瞥见这一幕,眉头微微轻蹙了一下,沉声呵斥道:“都愣着干嘛呢,还不赶紧过来搭把手!”
几人这才忙不迭带正帽子小跑过来,将尸身轻轻侧转摆放,林枝意俯身仔细查看,其外表确实并无其他血渍外伤。
林枝意心下有了些判断,但此症致病缘由多样,她也不好轻易定断。正思考着,门外突然传来的争吵声,打乱了她的思绪。
“爹——!”
一男子不顾门口捕快的阻挠,踉跄着,丢了魂似得闯进院子,扑通一下跪倒在草席前。
身后捕快的手本想擒住他的衣领,抓了个空,忙抱拳低声跟齐默凡道:“头儿恕罪!此人自称自己是陈猎户之子,非要擅闯进来。”
阿发瘫坐在地上,干裂的上唇磕着下牙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林枝意听不清,不过无外乎是些忏悔之言。
他身旁的齐默凡大抵也是看多了见惯了这场面,面无表情地将他从泥地上拽起,质问道:“前日亥时,你人在何处?”
阿发被他猛地拽起,身子还有些发软,他舔了舔唇角,半响才嗓音沙哑地开口:“小的这几日都在...广源县!”
齐默凡瞧着他满是泥渍的裤脚,淋湿的发丝耷在脸颊两侧,眼下满是乌青,像是河中爬出来的水鬼,确实是刚从外面着急赶回来的样子。齐默凡继续追问道:“你就这么碰巧不在家!?”
阿发答道:“我...跟他前几日大吵一架,他让我滚!我就...”
齐默凡道:“吵架的原因呢?”一旁的书吏也盯着阿发,手中的毛笔不停记录着。
阿发接着道:“我爹他!嗜酒成性!年前郎中就让他戒酒保命,我以为他这回他总是听进去了,谁知道几日前又被我撞见他在酒楼,我拉他回家,他非是不肯,还扬言要打死我这个不孝的!”说完他撩起衣袖,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齐默凡手一松,阿发整个人踉跄了几步,撑到一旁的桌角才勉强站稳,他眼角快速扫了眼角落的空酒坛,又忙垂下脑袋。
齐默凡问道:“平常这院子只有你们父子俩居住吗?”
阿发答道:“我不住这,我跟娘子住在她娘家...”他的声音没有刚才那般响亮,似是有些羞愧。
齐默凡微蹙着眉头道:“那为何不回家,跑外地去了?”
阿发低着头,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同窗方岚在广源县我找他去了,他能为我作证,我怎么可能杀我爹呢!”
一旁的林枝意将尸身手臂缓缓放下,齐默凡侧身留意到她准备脱手套的动作,上前询问道:“林郎中,如何了?”
林枝意一边写着验状一边答道:“尸体面部青紫,我用银针三探其口内,未见青黑,死者的舌下络脉也无中毒之症,可以初步排除毒杀的可能。”话落,她指尖指向尸体胀满的腹部。
她道:“他真正的死因应该是死于肝脉解索引发的败症,至于缘由,有些人是因为饮酒过量所致有些是...”
林枝意心中虽有别的怀疑,但见尸身口内、身侧皆无异常,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她此刻参与查验,不过也就是为了接近衙门众人,查看当年林家血案的文书,娘亲当年就是因插手那源平村水疫招来了杀身之祸,若是我再重蹈覆辙,不仅这么多年等待付诸东流,还可能会给璇玑阁众人带来杀身之祸,况且当年之事后,太后早已下旨每年拨三万两白银用于各个水乡定期的水源治理。
不过这些银两能有一般用于正道,已是万幸。
“如此,便是病亡了,这肝脉之症八成是与他饮酒不节相关。”齐默凡略懂些医理,他垂眸盯着地上的空酒坛,心下有了判断。
阿发微微抬眉瞧了眼众人,声音发颤地哭道:“我就知道!叫他少喝点酒,他就是不听,如今落得这般...”
齐默凡斜睨了他一眼,正了正自己的乌皮腰带,缓缓开口道:“天色也不早了,明早你书信一封,叫你那好友来衙门一趟,日后也好有个旁证来证明你的清白。”
说罢他又冲着小捕快使了使眼色,小捕快立马心领神会,转身去吩咐院中其他的差吏:“你们也手脚麻利些,记录完便将尸体运回衙门的停尸房吧。”
“齐捕头,上回你可答应我了...”林枝意刚准备轻声讨要个说法,齐默凡用眼神示意她周围还有旁人。
她有些不满的看着齐默凡,那人倒是一脸气定神闲地沉声道:“齐某自是言出必践,只是还未到时候。”
林枝意冷笑调侃道:“看来还得挑个良辰吉日呢!”
她收拾完器具就拎着木箱,站在来时的马车旁,皮靴碾着脚下的小树果。
小捕头从远处跑来,朝她抛来一粗布囊袋,她随手一颠里面有碎银几两,这便是林枝意今日的工钱,小捕快说:“走吧,头儿让我送你回去。”
马车缓缓停在璇玑阁后巷,林枝意轻松地从马凳上一跃而下,跟小捕快招呼了声,还没等他回答就朝暗色里走去。
与前街热闹的景象不同,后巷里静悄悄的,青瓦被风吹的簌簌作响,脚下水洼溅起几声“噗嗒”。虽能依稀听见前街酒客们举杯畅饮之声,但林枝意还是打了个冷颤。
她加快步子再往里走些,喧闹声却如潮水般退去,被身后密密麻麻,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淹没。
身后的人大声喊道:“林郎中!”
林枝意脚下一顿,不由得攥紧手中木箱的皮带,心中腹诽,她可真是时运不济了些。
她吐出一口气,慢慢转过身去,瞧见几个穿着家丁模样的人,手持着棍棒,一看就不像良善之辈。
其中一人的手臂上还有道触目惊心的旧疤,从手腕延伸到粗布袖口中像是缠绕在手臂上的游蛇。他站在几人中间,瞧这架势,应当是这帮人的头儿。
林枝意心中狐疑,这几人这般气势汹汹地找她到底有何目的?往日里她虽为了不引起注意,爱维持个“庸医”人设,也没害过人,应该未曾与谁结如此大怨。
林枝意脸上堆起一抹笑容,那笑意浮于嘴角却不达眼底,说道:“各位兄台,找林某有何贵干呀!今日天色不早了,不如明日再说呀。”
她倒也不怕他们,今日刚好带了蛇藤散,若是他们非要纠缠,就拿他们试试药性吧,看看真如医书上说的那般能让七尺大汉瞬间昏迷半个时辰吗?
那家丁头子依旧横眉冷蹙,语气恶劣地喝道:“我家老爷有请,劝您还是乖乖听话,我们这些粗人下手可没轻没重啊!”
说罢见林枝意杵在原地依旧不为所动,大手一挥,令手下几人上前,要将她直接强行带走。
林枝意忽得被两人像小鸡仔一样架起,她挣扎着喊道:“你老爷何人啊?喂!怎么当街抢人啊!”
那家丁头子上前嚣张道:“我家主子可是洛川城首富刘老爷!今个就是绑也要把你绑去,谁让你林郎中乱开药呢?”
林枝意心中哑然竟是刘全富这个地主老财,听说是他那不学无术的混账儿子刘拥突发恶疾卧床不起。
肝脉解索:特指肝气、肝阴(或肝血)严重耗竭时,在肝经对应脉位(如左关脉)出现的解索脉象,多预示肝系疾病的极期或终末期。
ps:具体病症,作者没有学过医可能有医学上的错误,还请多多批评指正[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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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初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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