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兰阙与慕容垂沉沉睡去。兰非晚生怕兰阙有事,也不敢睡着,一直掐着自己保持清醒。
外殿又传来脚步声。接着,是慕容皝理所当然的命令:“我给你调兵,你给我看好段家。一旦他们有任何风吹草动即刻斩杀。”段家根基雄厚,动王后绝非易事。朝中人人互相牵扯,真要做什么,很难放开手脚。索性他现在有个合适的人选。
慕容翰说好。然后犹豫加了一句:“不过我看来,段王后做此事的可能性不大。”
“呵,是吗?”
慕容翰道:“段王后殿下生下嫡长子,世子之位尘埃落定。淑仪腹中孩儿男女尚且不知,她不一定决心痛下杀手。”
“……”估计是见慕容皝一直沉默不语,无奈,他只能加道:“也可能是女人间常见的争宠。那种事情倒说不清。”
慕容皝冷笑一声:“孤不会浪费时间去揣测她的想法。她伤了兰阙,孤要她赔命,就这么简单。”
兰非晚在心里默默感叹,姑父真是集天下之最深情与最无情于一身。只要喜欢的人开心,其他任何人的情感尊严性命通通一文不值。
她也恨幕后主谋。但显然,王后性命和姑姑腹中未出世孩子是无法对等的。姑父这么做,是还要敲打段家、敲打世子吗?
“是。臣谨遵殿下之命,万死不辞。”外殿传来慕容翰叩首的声音。
慕容俊倒台,无可避免,一定会牵连到慕容恪。他无权无势,又早早选边站定,姑父杀他绝不会手软。可如果慕容俊不倒,姑父百年之后,他会怎么对兰阙?
毫无疑问,她是他的杀母仇人。
兰非晚做梦也想不到事情会变得这样棘手。看兰阙挂着泪痕的苍白脸颊,连一口气也叹不出来。
*
慕容皝亲自在榻边守着熟睡的兰阙,兰非晚不好意思在旁边打扰他们一家三口,就说去偏殿眯一会。跨出殿门,她径直向前,终于在浓郁夜色里抓住了慕容翰。
“这下怎么办?”她瞪大眼睛问。
“什么怎么办?”慕容翰很豁达:“车到山前路必断,船到桥头自然沉。”
“你……”她艰难道:“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那你说我该救谁?”她那点小心思他还看不出来?“救你小情郎还是救你姑姑?”
“……”
“这事就一个解决办法。”四下无人,他直言不讳,“让燕王把姓段的杀光,天下就太平了。”
兰非晚心里“咯噔”一下:“灭族?姑父真做得出吗?”
慕容翰说不知道:“他在犹豫。当年段部投降后又参与过几次叛乱,他对姓段的恨之入骨。现在出了事,给你姑姑出气是真的,借题发挥也是真的。但毕竟灭族牵扯太大,到底做不做,恐怕还要看天亮后世子的表现。”
要是慕容俊一上来便凛然正气摆出大义灭亲的嘴脸,慕容皝就不好再提灭族之事。但天底下有几个人能毫不犹豫对君王说出:“千错万错都是我母亲的错,是我母亲恶毒善嫉,理应偿命”这种话?
何况多年以来,为了掩盖慕容俊的不足之症、保他平安长大,段王后和段家不知付出了多少。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哎,事已至此……”他从袖中掏出一个浅粉色石榴纹小袋子:“吃点蜜饯吧。”
兰非晚:“……”
吃你老母。
*
第二日破晓,兰非晚远远看见慕容垂一蹦一跳来找自己,说他娘好像没事了。“我们一起用早膳!”
在慕容垂眼里,兰非晚是他表姐,他们自然也是很亲很亲的一家人。从不想明显她同自己四哥关系更好,四哥又是二哥一边的人。从小优渥纵容的生活让他惯将风雨欲来当美景观赏。
她发现慕容皝也在。一夜未眠,慕容皝眼底倦色明显,眸瞳中心一点仍闪着精于算计的光芒。他没说什么,让兰非晚坐下一起吃。
期间,慕容垂被刚出锅的米壹烫到,慕容皝亲自帮他剥去外面的箬叶。
报时的大钟敲了三下,是开宫门的预告。
很快,慕容俊同慕容恪出现在视线内。二人衣服上沾着很重的露水,显然在王宫外等了很多时辰。慕容俊一见慕容皝便跪下来叩首:“儿臣参见父王。昨夜的事儿臣听说了,儿臣以为母后绝不会心怀歹意陷害淑仪娘娘和腹中的孩子,当中定有误会。儿臣斗胆恳请父王明查。”
慕容俊毕竟不是慕容皝。做不出毫无心理负担地舍弃亲人这种事。哪怕明白利害,第一反应仍是为段王后求情。
慕容恪跟二哥一道跪下来。在看见慕容皝身边的兰非晚时,他神色复杂起来。眼中交织无奈担忧与愧疚。
“你以为?”慕容皝冷笑一声,居然与慕容俊过去的冷笑如出一辙,“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孤面前斗胆?”
慕容俊因父亲这一句话气血上涌,趴在地上咬牙很久,才道:“母后没有害淑仪的动机。”
慕容皝突然问:“你能保证对你母后心中所想知道得一清二楚?你能保证上巳节那天整个段家没有任何异常?那个贱人帮你铺了那么多年路,甚至包容几个弟弟造孤的反!害完孤来害孤的孩子,真是煞费苦心。怎么?是想给她某个被孤杀掉的弟弟报仇?”
当着自己的面,管亲生母亲叫贱人,慕容俊不愿再对他三跪九叩,心中酝酿起冷静的恨意,直起身子寒凉看他,一字一句从齿缝里咬出来:“儿臣可以保证,母后绝无此意。”
“她真有此意,孤活剐了她!”
“……”一直扒拉米壹走神的慕容垂,被父亲突如其来的一吼吓到,猛哆嗦一下,好奇看向跪着的二哥。
慕容俊厌恶地挪开目光。
慕容垂童言无忌,简直了当问父亲:“是谁害了我娘!是王后和段家吗?”
他这不合时宜的问题格外刺耳。连慕容皝也没有马上回答。
慕容垂想到什么说什么:“上巳节那天,舅舅一直跟我们在一起。不过我好像看见有王后宫里的人来找舅舅,他们在酒楼下面聊了几句。父王,跟这件事有关吗?”
这两件事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但慕容垂一心想找出伤害他娘的凶手,已经尽了一个小孩子最大能拥有的联想能力了。
“你……!”慕容俊双目喷血,恨不得掐死作无辜状的五弟。明明段池是为了给他找吃的!沿途碰上王后宫里人,寒暄几句怎么了?他是不害死段家不罢休吗!
他的手腕被慕容恪死死拽住。后者从未用过这么大的力气抓人。只要再用力一分,慕容俊的手腕就会应声折断。
但慕容俊此时已经感觉不到痛了。他想将天真到近乎残忍的慕容垂碎尸万段。舅舅待他不薄,整个段家待他不薄,所有人都知道朝中因世子之位剑拔弩张错在慕容皝的偏心而不在他,他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可他呢?一开口就以德报怨、一开口要让整个段家几百条活生生的人命消失!
真该万诛啊!
慕容皝阴冷又刻薄的目光笼下来:“段池与你娘那个贱人私交甚密,你敢说段家没有反心?!”
慕容俊硬着脖子,直视他老子的目光:“请父王给儿臣几日时间,儿臣一定查出幕后真凶!”
慕容皝“啪”地放下手中筷子,走下殿中。又猝不及防一脚踢过去。慕容俊本来身体就不好,被踹一脚不死也残,故慕容恪给他挡了,心甘情愿被慕容皝踹得倒在地上,口吐鲜血。
兰非晚暗道完蛋,下意识起身想看慕容恪的情况,却听慕容皝森森道:“等你查明情况,怕是孤的王位都要易主了!要不要孤直接将禁军指挥权交到你手上,好让你勾结段家反叛来的更省力?!还有你,怎么,要在孤面前演兄弟情深的戏码?你跟你娘是不是已经迫不及待要下去给段家陪葬了?!”
慕容皝那一脚是一点力没收。慕容恪知道现在慕容俊单独对上慕容皝必定出事,强撑着不让自己晕过去,一如既往谦卑恭顺地跪在地上:“儿臣不敢,请父王……恕罪……”
“你当然不敢,可有些吃里扒外的狗东西不这样想。”慕容皝傲慢地盯着始终不愿低头求饶的慕容俊,正欲再开口说什么,殿外一人匆忙奔进来,对慕容皝耳语几句,后者脸上的表情变得极其扭曲,痛苦自责中夹杂几分得意:
“你说你娘是无辜的?那为什么那个给兰阙送桂花糕的侍女会在刚才服毒自尽?!不是畏罪自杀是什么!”
慕容垂的小拳头握得紧紧,眼中也流露出强烈的恨意,正要再说什么,赶紧被兰非晚拉住。
地上的兄弟二人一瞬间面面相觑。慕容俊道:“此事绝不会是幕后主谋,段家也绝无谋反之心。求父王让儿臣见母后一面,儿臣愿为父王查明真相。”
“呵,你做梦。”慕容皝凉凉道,“孤已让人给你娘定罪。孤要你娘和整个段家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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