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生命

曹哥腿软得几乎站不住,江流一把捏起他的衣领,半拖半拉带着他疾驰起来。

宋欢意跟在他们身后,走出门口的时候突然一愣,长时间在野外历练的经验触动着她的神经,她察觉到一个不怀好意的视线,飞速扭头朝走廊另一侧看过去:

什么也没有。

唯有一盏昏黄老旧的灯留下斑驳的影子,因年代久远而时不时闪过黑影,咿咿呀呀如老古董般破旧。

“宋欢意,跟上。”江流已经跑了一段距离,发现她没跟上后停下脚步,“怎么了?”

“我觉得有人再看我们。”宋欢意大步跟了上去,“算了,走吧。”

现在,是曹哥老婆的事情更重要。

他们几乎路上不停得赶到了将近五百米外的又一处旅馆,离得老远都能听到女人的痛呼声,不断哀鸣着,将这方寂静的空间变得嘈杂与不安起来。

江流跟着曹哥的指示来到窗口,屋内的女人恰好是一个背对他们的姿态,只能看到被汗水濡湿得近乎要滴水的发,那发丝好似紧紧缠绕住孩子与母亲的脐带,将二者紧密相连。

“我不会接生。”江流道,曹哥绝望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展现,就听他又道,“但是我可以屏蔽你爱人的痛觉,趁这段时间,让她努力。”

精神网徐徐展开,如水一般将女人包裹起来,她痛叫的声音渐渐减弱,随后发出一声疑惑的哼声。

曹哥大力拉住江流的手,他眼含热泪,飞速说了两句谢谢,便从窗户里翻进去,一把扑到了女人的身边。

“哥哥,你是怎么做到的?”宋欢意觉得江流真是太厉害了,屋内的众人仿佛一下子卸掉了不安,孕妇的声音也变得清亮起来,江流连屏蔽人的痛觉这种事都能做到吗?!

江流撤步到窗户旁边,背靠在墙上闭上眼睛,“宋欢意,你去帮忙吧。”

宋欢意一愣,“我?可是我什么也不会啊。”

阵痛一点点从爬上江流的身体,但对他来说足以忍受,这点痛感足以让他在宋欢意面前不露出任何破绽。

他永远都不会告诉宋欢意,这并不是痛觉屏蔽,而是痛觉转移。

“你的母亲当年将你生下来的时候,没有一个人陪在他身边,没有一个人能够帮她。”

江流很少跟她谈及自己的母亲,但这很少的部分都足以让宋欢意知道她的母亲是拼死生下了她,母亲用她自己的生命向死神作为担保,换取了宋欢意平安出生。

“你去看看母亲的伟大吧。”

宋欢意没办法拒绝这个提议,她翻进屋内,看到了曹哥和女人紧紧握在一起的手,青筋凸起,这样的手之后会托起孩子的身躯。

她听到众人的声音下含着一个新生命出生的喜悦,这样的声音之后也会由衷得对孩子许下祝福。

她闻到血腥味,因为血浓于水,血的味道总是比水要烈,但孩子想必闻到的肯定会是家中的饭菜香。

宋欢意淡淡得移开目光,她心底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她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仅凭江流的话将根本无法构成母亲的形象,宋欢意甚至无法在脑海中想象她的样子。

她生我的时候也流了浑身的汗吗?我出生的时候她笑了吗?还是掉眼泪了呢?她是什么时候死的呢?如果她知道,她给我的名字被别人给用了,又会怎么样呢?

宋欢意想象不出来。她思绪转了一圈,最终想起来的人是江流。

江流的手会她走路累的时候抱起她,他会教她说话、写字、战斗与生活,也会摸着她的脑袋肯定她,会做饭给她吃。

但江流不是她的母亲。宋欢意心底微微有些刺痛,她甚至不知心底的酸涩到底因何而起,如果她有妈妈她会知道吗?妈妈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幸亏这屋子很大,宋欢意杵在一旁完全不会充当大型路障,她站在原地看了看,小声说了一句“加油”。

时间缓慢向前移动,婴儿的身躯也慢慢从母亲的身体中出来,出来的那一刻,夫妻二人同时瘫了下去,旁边的助产婆接起这个婴儿,一巴掌下去,婴儿发出一声嘹亮的、清脆的、悦耳的哭声。

这个新生命向世界宣布着他的到来。

助产婆用手指轻轻擦拭着婴儿的口鼻,用毛巾将她包裹起来,抬眼就看到宋欢意正目不转睛盯着她,她很难形容这样的眼神,好像每个人面对新生命时都会如此柔软,仿佛此刻大家也都变回了婴儿,拥有懵懂而纯净的目光。

她只能这样说,“新生命啊,很好吧。”

宋欢意点头,她笑了出来,“真好啊。”

她悄悄从窗户中翻了出来,感觉身上那隐隐缺失的空洞似乎被补全了一块,江流正蹲在地上,胳膊伸直搭在膝盖上,将脸埋了进去。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闷,“母子平安?”

宋欢意肯定道,“母子平安。”她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问道,“我妈妈生我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是。”江流顿了顿,曾经宋欢意以为他的停顿是他不想告诉她有关母亲的事,现在发现是江流无法讲起,他提起他母亲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仿佛因为无法展示宋欢意母亲对宋欢意万分之一的爱而卑于谈及。

“我妈妈很爱我吗?”宋欢意赶在江流说话前问。

“是的。”江流斩钉截铁,“她很爱很爱你。”

“就算她从没见过我?就只是因为我是他的女儿而爱我?”

“是的。”江流没有丝毫犹豫,“就只是这样。”

宋欢意抬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胸膛,那皮肉之下有一颗心脏正在热烈鲜活得跳动。

跳动着,却也有一种拿到了拼图而不知道该拼在哪里的空虚。

她突然想问问江流,那你呢?哥哥你呢?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非亲非故的你,又是因为什么而陪在我身边的呢?

宋欢意没有问,她非常明白心底的那丝怯懦:她不敢,她怕得到任何一个不好的答案,就算她不知道答案都有什么,也还是下意识恐惧起来。

如果我没有跟你分别过,我现在应该是有勇气问出口了吧?

宋欢意整理了一下情绪,“我们走吧,哥哥,该回去了。”

江流没有动,“你先走吧。我在这里有熟人要叙旧,一会儿就回去。”

叙旧?谁?江流在黑塔这片儿有熟人?宋欢意只是觉得诧异,但见江流迟迟不抬起脸,她开始变得不安,空气中的血腥气似乎不仅仅来自于孕妇,宋欢意蹲下身,闻到了江流向导素的味道。

鲜血中也会带有信息素的味道,她抓着江流的胳膊,轻声道,“哥哥,把脸抬起来,我看看。”

江流没有动。

宋欢意于是搬着江流的脑袋,“哥哥,你是不是流血了?”

江流不再挣扎,他任由宋欢意捧起他的脸,鼻血已经滑过人中流过嘴唇一路遍布下巴颏,他看着宋欢意收缩的瞳孔,微微叹气,“给我找张纸。”

宋欢意抿紧嘴唇,她从腰包中掏出纱布,一把按在了江流的鼻子上,“怎么会这么频繁?”

流鼻血倒是没什么,鼻子干燥的时候也会不高兴得流上那么一处,但江流不仅在第一次流鼻血的时候踉跄精神恍惚,短短时间内又留了第二次,间隔太短太不寻常了。

宋欢意手上动作不听,在脑内疯狂回想江流都干了什么,似乎在流鼻血之前,他都干了同一件事,那就是展开了自己的精神网!

“你的精神树受损了?”

江流移开了目光,依旧应付官差,“旧伤,不碍事。”

宋欢意不可能再被他糊弄过去了,“到底是什么旧伤能受损成这样?!你、该死的怎么血止不住!”

江流本想劝宋欢意不必这么心急,突然目光一凛,看向宋欢意的身后。

不远处站着一个男人,正是在他找到宋欢意的那间农户中看到的男人!他觉得这男人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只有危机感滑过神经,令江流不自觉戒备起来。

“你是谁?”他率先发问。

男人笑起来,“我真是伤心啊,江流,你竟然不认识自己的老师了吗?”

男人的面容与记忆中模糊的影子相交叠,但江流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不记得。”

“你不记得也没什么关系。”男人拿出一把长刀,刀身冷冽,泛着银白色的亮光,“介于你马上就要成为最珍贵的血袋,我原谅你这一次。”

刹那之间,男人的身形如鬼影一般动了起来,江流甚至无法捕捉他的动作,只来得及推开宋欢意,紧接着那雪白的刀锋便从他右肩膀“噗呲”穿透了过去,将他定死在墙面上!

“好久不见,江流。”男人低哑笑着,“我叫黄焱,是你、”

又是“噗嗤”一声,宋欢意握着三棱刺径直捅穿了他的手臂,点点血迹喷到宋欢意的脸上,她沉沉看着黄焱,冷声道,“放下武器。”

那一瞬间,黄焱仿佛以为自己看到了另一个江流。

黄焱不顾血如泉涌的胳膊,即便宋欢意毫不留情在他身上开了个血洞,他的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目光缓缓下移,放到了三棱刺的身上。

“这是乔辉那把吧?你是乔家的女儿?”黄焱眯起眼睛,“但是你不像他,难怪我没有认出来,你应当是是宋毓瑾的女儿,你还要多久才分化——”

不知为何突然发作的江流一拳锤向他的脑袋,黄焱整个人向旁边一歪,却是很快反应过来,迅速接起了第二拳,随后被江流一脚踹在小腹上,贴着地面飞出去将近二十米远。

江流铁青着面色把长刀拔出来,握在手中,他毫不畏惧和周围接连冒出来的人对视,缓缓道,“别打她的主意。”

“你今天打架真凶。”黄焱笑着从地上爬起来,“是想要做一个保护妹妹的好哥哥吗?”

站在宋欢意身前的江流没理会他。

“江流,你这样的怪物,不配拥有亲人。”黄焱抬起方才被宋欢意捅穿的胳膊给他们看,虽然血流不止,但那血肉自顾自蠕动着,竟是在慢慢愈合!

“哨兵向导的血果真是灵丹妙药,喝了你的血,我就拥有了这么强大的自愈能力。”

宋欢意一愣。

什么?江流的血?他喝了江流的血?

“不管你这样的怪物、”

“不许你这么说他。”宋欢意从牙缝中挤出字来,她压低眉眼,那副戒备的、不悦的眼神竟与江流别无二致。

“…真像啊。”黄焱勾起嘲弄的嘴角,“你不把宋毓瑾的女儿带回白塔,而是养在自己身边,是想培育出第二个江流、白塔的下任首席吗?”

宋欢意又是一愣。

白塔的…下任首席??那江流岂不是……!!

“不管你今天是想要做个好哥哥,还是废了我——就跟你过去做的一样——都是不可能的。”

“今天,你们两个都要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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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槐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