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沈杭坤收起竹竿,置在竹筏上,烟波从无尽的平线处泅来,拢入汪汪的水流里。
千年老桃树夹岸屹立,花枝繁茂惊人,缤纷盛开,在头顶织就一座花桥,拱起明净潋滟的蓝天。枝桠里,辉光淅沥坠落,在水面、竹筏上影绰,水波湛蓝清澈,日色星点,仿佛星尘微微。
金蓉从筏侧看了水面一眼,波澜荡漾,花影重重,天穹与桃花潭之间的距离掉入水中,这潭水因而无底,只波光粼粼地呈出千尺远。
宗潇拉了一把兀自看得丧失言语的能力的金蓉,指着树梢问她,“那是什么?”
这桃树参天,艳绝夺人,一路清甜的芬芳飘洒。那些花朵繁密蓊郁,不仔细看都没发现——里面藏着半人高的桃花妖,正捂着嘴笑,眉目勾得很细,像是白纸黑墨描的边。
水袖从身侧垂下来,青嫩如初生,桃红的裙摆混入桃花里,皎洁软薄似蝉翼,微微吞着点光。
沁元拿着手机拍了两张,“桃花妖。”
“算魔怪吗?”宗潇实在没感觉到什么威胁,这些漂亮的小花妖藏在花里,这时候才从花中轻轻跳将下来,露出一截白藕般的踝,在半空踢踢点点地跑来。
“算,不过没什么危害。”
他们四个仰着头,看一小撮桃花妖曼丽地拢一下,散开,仿佛误落凡尘的仙子一样,发髻里抹着片片异彩,裙裾柔和地打开,宛如正盛的桃花。
丝竹声袅袅地钻出来,扰动花叶,翩翩地拨弄阳光。
笙响、铃响,水袖揽下一轮婉光,敛肩、摆背、拧腰,袖下又飞出亮丽的日晕来。
桃花妖的赤足在水面逗起波纹,虚实难辨地倾前靠后,婆娑得挽着风一般,绕着竹筏瑰丽错落地起舞。
宗潇被摸了一把脸,抬手抓去的时候只攥入桃花妖的一脚裙裾,扯落了,在掌心化作一点柔明花瓣。抬头时只剩那迤逦的水袖和衣摆温柔一扇,笑影迷丽熠熠,腾着跳回了万千花团里。
宗潇举着花瓣要给沁元看,才发现沁元、沈杭坤、金蓉,看得表情呆愣,好像完全被吸引进去了,在这盛丽如画的风景里迷得找不着北。
桃花妖去摸沁元背着的琴,这一下才唤醒了宗潇外的三个人,沁元一把扯紧包带,清丽的面庞也不恼怒,只是稍稍防备。
弹着古琴古筝的桃花妖争相涌到沁元面前,又如流云般散了,宗潇很没气氛,拍了一下沁元的肩头,“哎,元元啊。”
沁元转过头看他。
“弹两首,你一个代理能输给魔怪吗?”
“……我谈两首?”
“人家在挑衅你啊?能输吗?”
因为宗少爷觉得不能输迫不得已开包取古琴的沁元,觉得自己真是有点发晕,还真就乖乖抱上了琴。
坐竹筏上,这坐得有点怪,不过沁元的琴也不是凡物,自己稳稳地托起来,正恰是沁元熟稔的高度。
她一扬手,周遭的花林流入一阵风,多数桃花妖或站或坐,全好奇地看着她,只有抱着琴的妖精微微在笑,先给沁元起了个调。
凝神,静气。
好像弦上跳出一只啼鸣的鸟,淌下一泉鲜活的水,半朵含苞的花旋然都要展露笑颜。
香风自外来,穿入梢头,甫一染上花香,吹透无尽树。
琴声叮咚若烁玉流金,千万细密处吹出声响,微尘般漫作冰河,缱绻地抚摸花朵。
琴声与琴声交融,钟鸣渺远,鼓瑟和鸣。
牵入沁元的琴声奏成背景,流云也随之浮涌。
风,处处是浅风,树下微微,树上花叶萦绕。光云翻飞,琴声便徜入从毫厘处汇成的风流里,花瓣如蝴蝶翩轩,要落,不落。
那群桃花妖于是启唇和着唱了起来,嗓音凝过糖晶那般,甜、软且亮。
她们围着竹筏远远近近、前前后后,腻风泛香,很是动人。
「地籁,待風而鳴者。天籁,風之使竅自鳴者。」
一曲终了,万籁俱寂。琴弦被沁元的素手轻抚着压下,三千桃花瓣兜旋飘下,洋洋洒洒似鹅毛。这桃花潭一汪春水,碧如万丈青霄,被桃花一点,金漾荧荧着连绵不觉,美不胜收。
沁元抬起头,日光潺潺泻下,碰在鼻头。古琴轻轻落在膝上,震起微微的风。
-
贺瑾秋和利诺奇卡在森林里已经呆了接近三天,无信号的情况下利诺奇卡变得更加担心。
外界无法联系上他们,他们也不确定阿列克斯基和阿多芙吉娅现在的行踪。
最可怕的是,阿夫杰已经有相当的时间在这里了,现在真的还能找到吗?
利诺奇卡很想问,但没胆子向贺瑾秋提问。
贺瑾秋和利诺奇卡在思考截然不同的事,利诺奇卡简直是被贺大代理特训了,因为他跟不上贺瑾秋一路边搜查边风遁的速度,所以迫不得已一路直遁。
从一开始头晕眼花,到现在夜晚时才感到极端疲惫,也算是一种进步。
利诺奇卡给贺瑾秋清出一块区域,方便他坐着休息,自己就比较随便了,裹着外套靠在石头边上预备入睡。
也不要去吵贺大代理,这位大代理寡言得要命,不过这好像才是他真实的一面,虽然和宗代理在一起时都不会看到他这么沉默的样子。
非常公事公办,没有额外的好奇。
利诺奇卡设好闹钟,把眼睛一闭就准备睡觉。
不过实际上,贺瑾秋对俄洛斯的西铂利亚是感到非常好奇的,这种好奇夹杂着深重的疑惑。俄洛斯国安代借由世安代的各国**保密条例,不允许他国、包括世安代的代理深入西铂利亚内部。
越是从边境线深入,越是能清楚地感受到那种怪异。
边境的魔怪以及植被都还算丰富,越靠近中心,植株的**变得越明显,生机消失,枯木和死水虽然还留有一定生机——比如说枯木上长出艳丽的菌类,而死水其实也沼泽一样,还是有微微的动静。
但实际上,这一片的死气已经浓郁到让人觉得非常危险的地步了。
这里在酝酿着什么,或者藏匿着什么。
贺瑾秋已经见过巨人很多次了,当然每次都避过去,因为没必要产生不必要的冲突。
也已经见过猛犸,甚至和特巴苏也有过短暂的对峙和交锋,但至今还没有见过这里最恐怖的传说级魔怪,或者说是守护神。
——西伯利亚的统治者,森神。
贺瑾秋站在沼泽的边缘,大代理发现沼泽并不困难,沼泽的地势偏低,他站在上下坡面的正中,踩在横躺且陷入泥土的枯木上。
这里很潮湿,四处都生长着散发异味的黑绿色青苔。
非常不对劲。
森神实际上应该是西铂利亚的传说,传说里他还有一个疼爱的幼嗣,一名公主。森神掌握着西铂利亚全方位的植物,所有赖以生存的魔怪都对他俯首称臣,如果记载没有失误,那位森神公主理应继承他的王座。
但现在,败落、腐蚀的景象触目惊心,巨人和猛犸放肆横行,无数特巴苏幽灵一样游来荡去。
这已经不是森神的地盘了。
俄罗斯人对整片西铂利亚失去了信仰,转而开始相信原住民拍摄到,或者口耳相传的夸张说法,巨人、猛犸、特巴苏才是这片广袤土地现在的主人。
今天虽然阴沉,但水汽的含量不算特别高,抬头理应有月。
但没有。
贺瑾秋每天向着森林的内部去,魔怪益发猖獗,像是有一处老窝。
不像贺瑾秋,利诺奇卡越来越容易被发现,这些饥肠辘辘的魔怪在渴望吞食,但奇怪的是他们只留在中心,也不向边境进发。
难道中心有很多人?
——声音。
贺瑾秋没有把眼睛绑起来,这里除了利诺奇卡也没有更多人,他血腥的眼睛在黑暗里仿佛亟待狩猎,身影没有丝毫的紧急趋向,仿佛毫无觉察。
扑来的风声紧促,宛如平滑地撕开裂口,贺瑾秋一动不动,连视线都没有星点的偏移和变化。
漆黑的指甲长如利刀,交错着要把贺瑾秋的脖颈切作两段。怪笑总算在信心十足的情况下响起,只稍再一点点的秒数——
甚至都用不上字诀。
猝然爆亮的刀光简直是黑夜里的霹雳,弧光仿佛波谱延展,在谧寂的虚空中扫荡出去。
魔怪完全没看清贺瑾秋的动作,它定睛时只看见这个国际驰名的恐怖大代理指骨硬韧,握入一柄弯刀,甚至都用不到两柄。紧绷的肌理在衣物下坚如磐石,他的面孔掩着黑夜,血色的光在面上凿得惊心动魄。
头身分离的魔怪摔下沼泽,身体死死扒在坡边,从断口长出的无数根须探向落入沼泽的头颅,拼了命要把它长回来。
贺瑾秋漠然地看着它有多狼狈,被惊醒的利诺奇卡赶紧走过来,看到这鬼片般的一幕乍一眼有点懵。
贺瑾秋也不急于杀了它,这个魔怪似乎也没有立刻要走的意思,它把头接上,捂着喉咙呛咳出淅淅沥沥的黑血,仰头道,“贺瑾秋……”
贺瑾秋没有任何回应,人身形态的魔怪一般来说都不弱,但它孱弱得让人难以置信。
这种再生方式偏向森神系——这是森神的部下?
“你是我们的人……你竟然对着我动手……”
“什么?”
魔怪休息了一会,“……他们还没告诉你?”
贺瑾秋从坡上大步而下,对魔怪的话没有任何感触,刀柄翻转出另一个角度,寒光如同一层引人战栗的薄冰。
每近一步就是大步踏来的逼人死意,魔怪感到不对劲,所以开始用脚跟蹭着地面,竭尽全力要逃离这里。
“……我刚才没有要杀死你!”
贺瑾秋置若罔闻。
“如果不是阿列克斯基和阿多芙吉娅的默许我不可能活在这里!”
贺瑾秋开口,“阿夫杰在哪?”
“……什么?”
“俄洛斯贵族,一个年轻男人。”
魔怪急喘了一口气,好像喉咙还漏风那样,它抬手指着一个方向,抬头看着贺瑾秋,“巨人带着他往那边走——”
贺瑾秋的本意是再一刀杀了他,但如果真如它所说,是阿列克斯基和阿多芙吉娅手下留情,那他也没必要干预他国大代理在做的事。
也许是他们削弱了森神?
利诺奇卡舔了一下嘴唇,这里没什么光线,也看不出他还白着脸,嘴唇很干涸,好像来了这里一次就备受摧残。
“我们现在……”
“休息一下。”贺瑾秋指的是利诺奇卡,“明早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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