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诺奇卡醒来的时候发现贺代理不在。
清晨的西铂利亚雾色非常浓重，利诺奇卡搓了一下鼻尖，手上很快就沾湿了水珠，即便他在还算开阔的一小片林地上，这里也显得非常阴暗和潮湿。
周遭的森林显得很诡谲，光线难以透入，就好像夜色还在森林里游荡。
他吸了吸冻得塞住的鼻子，起身时才发现贺代理给他留了张纸条：等信号，先留在原地。
这里的气候异常反常，总给人一种即将下雪的错觉。
应该还要等一些时间的。利诺奇卡把外套裹得很紧，仰头看了一下天空，不住地去搓热手掌。
贺代理究竟一个人去哪里了？是觉得他太累赘吗？
他走上地势稍高的地方，四面八方都被森林覆盖着，很多地方的植株已经死去了，不过是维持着峭立的诡异感，枝叶低垂，不一定掉落，但也看不到任何行踪。
事实上贺瑾秋的确觉得他累赘，而且也实在带不了利诺奇卡，所以大概比利诺奇卡醒来再早一个半个小时，他就已经出发了。
贺瑾秋的眼睛能大面积地浏览很大区域，但跟宗潇一起行动的时候基本用不到。
森林里滴漏下一些光，晨起巡逻的巨人抱怨着模糊的话语，脚步拖拉，打哈欠、摸肚皮、抠牙齿，铁棍或者钢索被拽在手里，拖在地上，拉出了湿漉泥泞的污痕。
贺瑾秋无声无息地错过他们，比他们更快地靠近巨人的林地。
魔怪天生就有着敏锐的天敌意识，越是接近白骨林林的地方，巨人的数量也就越来越多。为了通达的视野，他们推倒后又开始清理，在矮坡里挖出洞穴，深入地宫，给他们的首领居住。
这些都是零散的资料，来自国安代，以及以前吸收到的记忆。
外围的巨人们躺在地上，睡得歪七扭八，鼾声震天，像是一大群白色厚皮的穿毛怪物，偶尔带着一些伤疤和花斑。
贺瑾秋抬起视线，天色微微发亮，过去几天根本没办法联系宗潇，不知道这位祖宗现在在干什么，心情好还是不好。
得快，一切都是，这种拖着时间的烦人互助——而且到现在他都不知道有关宗潇眼睛的事情。
贺大代理从林里离开，虽然稍微发出声音，但也相当确信不会被发现。
脚底踩在碎骨和石砾上，迸开的响动还不如它们的鼾声。
他一路走到散发腥臭的洞口，在洞口重新闭上了眼睛。
鲜红的眼球在黑暗的地宫里出现，也许是因为氧气稀薄的缘故，火把燃烧得仿佛一吹就熄灭。视野蜿蜒铺展向下，如同蚁穴，上层的士兵在打鼾，下面层层深入，被怪石装扮的宫殿——
两间极大的居室在最底下，居室外还有一个被黑暗吞噬的房间。
最大的居室里睡着两个老态龙钟的巨人，另一间则是不着一丝的女巨人，她的后背看上去像是山包。
而在漆黑无光的房间里，贺瑾秋看清了暴瘦的人类躯体，穿着一些粗制滥造的针织毛皮，夹着腿佝偻地睡着，脸色苍白，一点胡子也没有，本该长胡子的地方红肿异常。
阿夫杰就在这里。
贺瑾秋睁开眼睛，无声无息地抽出一柄弯刀。
和一般人的视觉不同，大代理的视野很好，在黑暗中也能看得清楚，除非是一些真真正正的障眼法。
贺瑾秋一路没有掀起一星声音，对代理而言，这些巨人的难缠程度尤其可观，不过对大代理而言倒是不算棘手。只是他们的数量实在太多，而且引起骚动后会变得更加麻烦。
他顺着被巨人踏得坚实的泥土阶梯向下，下方的巨人清醒的居多，贺瑾秋突然猛收脚步，和看向自己的巨人对上了视线。
巨人一下张嘴，贺瑾秋把刀柄夹入虎口，近乎流畅得缭乱那样，手底的「膋」字振起微微的风。
火把被掩了一下，熄灭了。
巨人专注的视线从贺瑾秋身上移开，从身上摸出不知道什么东西，转身去点火。
贺瑾秋继续向下。
底层守卫森严，贺大代理隐身了一样来到无光的房间前。
阿夫杰听到动静，开始往里腾动着缩去，贺瑾秋一下拉开帘子藏入其间，对阿夫杰比了个一个“嘘”的手势。
看到是贺瑾秋，已经狼狈到惊恐万分的阿夫杰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是大睁着恐惧的眼睛看着他。
贺瑾秋蹲下来，没有多余的表情，“我来带你出去。”
“你怎么……你怎么可能？”阿夫杰简直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了，浑身像是神经抽搐一样在发抖，“你知道守卫有多少吗？外面还有那个公主——”
贺瑾秋打断道，“我知道。”
“我就是这么进来的。”
阿夫杰闭上了嘴，恐惧，且不知为何带着怨恨盯着他。
“你一旦离开就会引起骚动。”贺瑾秋陈述道，“魔怪不会忽视你，所以从出去的时候开始你就要有心理准备。”
阿夫杰瘦削得厉害，眼睛格外大，像是骷髅。
“我会杀死很多巨人，在必要的时候你要自己躲好。”
阿夫杰突然一把攥住了贺瑾秋的领子，发疯了一样细细密密地咬牙威胁，“带我出去，你必须这样，该死的，你们这些混蛋，吃公粮的……”
贺瑾秋看似轻飘飘地把他甩出去，阿夫杰没有半点还手之力地被甩在地上。
贺代理宠辱不惊的脸上依然很冷漠，“我也可以找不到你。”
阿夫杰的牙齿在打颤。
贺瑾秋站起来，顺带伸手把阿夫杰提着站直，“我让你走，你就立刻向上跑。”
阿夫杰壮胆一样呼哧呼哧地深呼吸着。
贺瑾秋一步走了出去。
「沍」字开始冻结地面，冰屑在扩散的过程中飞扬，巨人低头看向自己的脚趾——“走。”
阿夫杰好像在抽泣，拔开腿歪歪扭扭跑出去。
两柄双刀弹入掌心，爆上而重重压下的贺瑾秋率先剿了预备紧追阿夫杰的巨人头颅——
刀口的血液还没滑下半寸，以明双刀已经如同叉戟钉进巨人的胸膛，被他借助重重的座力抡翻着实压在扑来的巨人身上。
“轰！”地一下砸地惊心动魄，灰尘扑扑地飞起来。
贺瑾秋没有半片停顿，下一秒宛如鬼影急附到阶边的巨人肩头，把它踩得跪趴下去，再由此直接撕裂眼前的巨人，把它错刀砍成两段！
被巨人带着摔倒的阿夫杰恐惧地回过头，脚软得已经站不住了。
“走！”
贺瑾秋狂起一脚踹退冲上来的巨人，这个巨人“嗙！”地一下撞上了身后涌来的巨人，于是接二连三地跌了下去。
上方涌下的巨人钢斧当空而落，贺瑾秋提起阿夫杰疾退一步，刀斧落地炸开炫目的火光，他错步的动作就像是微微的一瞬停滞。下一秒，刀光爆起在巨人的颌下，直接撂飞了巨人的脑袋！
“闭着眼睛跑！直接向上！”
阿夫杰闭眼之前，眼前全是冲来的巨人。他也没办法考虑信任与否，只能拼死咬牙前冲——
贺瑾秋闪身突入前方，握刀的狠拳把冲在最先的巨人压砸下去，再一脚横扫着劈出一地血。以明双刀没有任何阻碍地叉入巨人肋下，贺瑾秋的腰身恐怖地收合一次，生生把左侧的巨人尽数踏下楼梯！
没有任何预料，地面旋然绽开黑潭般的漩涡，仿佛死气的源泉处，乍然溅起的墨色液体霎那间开始大口地腐蚀巨人——像是吞食一样，连骨骼都在融化——
恐怖恐怖恐怖恐怖黑黑黑黑吃吃吃吃
涡流里似乎有无数带着倒刺的血腥舌头，无数矇昧间显得饥饿万分的眼睛，吞食，渴望吞食，饥肠辘辘，饿得发疯。周遭的墙面仿佛被隔绝起来，四处流淌的、滴落的、弥散的，全都是漆黑的恐惧。
惨嚎声没有一刻中断，只剩一半躯体的巨人费尽全力抓挠墙壁，唯恐被彻底吞噬进去，但也只是留下灰白的刮痕，一点血液都不能留下。
贺瑾秋紧紧握住双刀，剧痛从手指延伸到手掌，继而攀爬向他的手臂，泛青的手指发黑的速度太快，以至于痛苦都尚未有一刻减缓就已经开始出血腐烂。
阿夫杰根本不敢停留，他从贺瑾秋的身边就要直往上逃，被贺瑾秋的手背挡开，嘶嘶地摔在一旁。
那片沼泽像是没有存在过一样消失了，贺瑾秋的脸色在发白的同时开始压抑着烦躁。
他仰头上看——
视线还来不及有所接触，巨箭就带着呼啸的滔声从上射落，地面的碎屑和震颤让阿夫杰流着冷汗抖如筛糠。
贺瑾秋估测了一下从这里直接出去的可能性，下一时刻霍然踩压箭尾，借着重重倾下的爆发力瞬间掀上了墙面！
这里的死气太浓，灵力稀薄，浮空变得困难。
贺瑾秋的双刀就像是再生的两足，配合他一路眼花缭乱地刚猛突上，巨箭尾随着在墙上撞出深入的撼声。贺瑾秋直抵平层，仿佛踏着无数黑影和亡魂那样，暗潮般山崩地裂的激流负在他的肩肘，如同鹰隼的两翼，他的掌底暴烈地斩出一片残酷凶血！
黑气悚然冲天，巨人嚎叫得撕心裂肺。
贺瑾秋的鞋底只在台缘踩上半寸，整个人的动作流畅到悦目的地步，像是翻卷而洄的汹流一样，倒仰回深渊之中。
活着的巨人冲到台边，看到贺瑾秋的身影在最底下一闪就消失了。
但还容不得它脱口一句，这个恐怖的外来分子已经提起了公主的人类玩物，从下方踩着箭镞再度凛冽袭来！
巨人们大吼着退避四散，稍有慢上那么毫厘之距的就被贺瑾秋手起刀落切下了完整面目——
泼血浇灌在几近精神失常的阿夫杰脸上，他嘶哑地喊叫起来，被贺瑾秋拎猩猩一样拎着，踩着巨人的头颅狂奔出了洞口。
没有巨人敢追，所有巨人都万分惊恐，已死的巨人冒着勃然黑烟，烟丝追着贺瑾秋而去。
腐蚀无从终止，花纹遍布的掌骨血肉淋漓，贺瑾秋颈肩的青筋跳突，但他也没吭声，只是用绷带熟练地缠绕起来。
阿夫杰毛骨悚然，“……你的手。”
“没事。”贺瑾秋站在森林之中，远远看着洞口的巨人惊慌异常，时不时探头向外面看看，没有谁敢在外闲坐。
两边的绷带都已经缠好，两边的绷带都还在渗血。
贺瑾秋示意阿夫杰坐下，阿夫杰挣扎了一会才能舒舒服服找个地方坐下来。
他很想问接下来怎么办，但不敢，贺瑾秋状态不佳，似乎没有立刻移动的想法。可不移动他要怎么办，他很冷，很害怕，这片森林不正常，而且他在失温。
……该死的，他不敢说。
贺瑾秋拿出信号枪，从空隙处仿佛猎鸟一样开出一枪，鸣声拖着长长的烟和光，在高空砰然炸响。
利诺奇卡会过来。
他转过身，看向脸色惧肃的阿夫杰，发现他的腰侧依然贴着宗潇送给他的小鬼符，而他自己根本没有发现。
贺瑾秋抬起手看了一下手背，晶莹的雪花微小、枝叉分明，是很漂亮的凝晶。
西铂利亚竟然开始下雪，这里的冬季来得这么出乎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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