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走火入魔

宗潇曾经对时间一无所知。

他静静坐在外院的门边,神色因为放空而显得有点茫然,眼睛像是深夜清醒的猫,瞳孔微微放大。

他的时间概念并不明确,不过来国安代之后稍有改善,但总之起床和睡觉都靠贺瑾秋规划,他自己是遵循本能活动的人,不困不睡,困了随时都可以睡。

现在他困了,难得地熬着,困顿中觉得头脑清醒,各色作响的思路时断时续——秋为什么这么晚都不回来呢?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所以要躲着我?可是我不会放任宗家动手的……不过现在我没有冲回本家,是不是已经是对本家的默许?如果现在回去——现在不能回去。

夜晚原来有这么长吗?长久地、无所事事地焦灼着,反而有种失温的错觉。其实还没有那么冷,但他的指尖已经冰凉下来,黑夜没有尽头一样,望出去一点灯光都没有。

别人凭什么可以那么好睡呢?

惴惴的心情,渴望解释的想法,没有解释的理由,思考。

讨厌思考。

有谁能拿定主意就好了……蛮婆,蛮婆懂什么?如果是秋的话,分出两个,或者说只有一个,让他问问、试试也好,然后一下忘掉,让秋来拿主意——

时间究竟是怎样在被消磨的,像水一样流逝,还是火那样燃烧,总之都是消失,连他都不能觉察一切是在怎么消失。

如果有迹可循的话,水会暴发沸腾,火焰冲上天霄,如果可控的话,这段时间早被宗少爷一脚踩过去,碾碎、丢弃,而不是这样,怎么能觉得自己无能为力?

天亮起一角,像是好眠的人翻过身,被子因此稍稍泄出一点暖呼呼的热气,泅进凉温里。

所有人都醒了的话,他可以理所应当地四处找贺瑾秋,不用傻坐着,从怪物变成废物。

安详的夜是灰湿的水泥,要把一切都死死抚平。

裂响凛然撕开静谧,暗沉的色泽因而燃起冲天的光火,警报和温度乍然间沸腾了一瞬。夜梦失落,惊惧的代理们冲到窗边,那个方向因为阵法所以缩地成寸,只能虚虚地望见一片擦天浮火。

万应塔前,大遁而来的宗潇震惊地看着整座塔由内崩塌,塔身在一轮的爆发后开始坍陷,层层巨响着萎顿下来。烈焰从缝隙处滚滚淌落,残石砸下,浓烟乘火势顺上,猖狂地奔涌而出!

大块的玛瑙色破碎开,裂纹像是冰凉的残镜和刀痕,又像是脆弱的玻璃面,一捏就要断了。

他看到贺瑾秋。

断垣残壁悚立着,块石和滚土还能看出曾经的纹路,红,满目的赤红被火光淋漓着,如同冒血的伤口,高温在凶暴中狂沸。

他看到贺瑾秋,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贺瑾秋。

漆黑的制服因为焦土而更加黯淡,贺瑾秋赤露的皮肤上爬满了骨骼的花纹,花纹犹如抽枝的繁藤勾在颌边——他的眼瞳几近鲜烈的血焰,稠浓地盯向宗潇。

他在废墟之中矗立,火与暗剪下阔朗的肩型,断在腰间。他随手扫开挡路的障碍,绷带被烧成灰烬,脆落。指关节里的火星灵巧地蹦跳着,很快也熄灭。

心跳像是锁喉一样勒死宗潇的呼吸,恐惧如同重涛惊悚拍岸,把他的肋骨撞出细密的裂纹——冷汗顺着背后滑淌下来,在打湿衣料前就瞬息蒸发,滚烫的感受却带来冻伤般的寒冷震慑,宗潇睁着眼睛,脸色白得透青,泛出竭力凝镇的浅灰光泽。

宗潇痴怔地,没有半点防备地望着贺瑾秋。

贺瑾秋的脸上有一些细微的划痕,毛细血管受了伤,血滴缓缓坠下。

狰狞的眼下,宗潇现在才有办法仔细看到——贺瑾秋的脸较之之前显得更加深邃,他在俄洛斯瘦了不少——疲劳、烦躁、厌倦的情绪堆积出他眼下的青黑,那种黑迹匮乏生机,漫着不死不休的空洞和煎熬。

大代理不再像是为民除害的世界典范,他只仿佛地狱里的浴火恶役,还魂着死而复生。

……如果我现在躲开他,会怎么样?

贺瑾秋如同森罗的法相,扭曲的玛瑙和火焰在他背后追逐成光。警报扯碎夜晚,紧急事态点亮了所有的单位和房间。

秋会……杀了我吗?

宗潇站在原地,看着贺瑾秋一步步地靠近自己,他的目光冷硬而凶厉着,意识却很模糊。背后的爆声时不时吠动一阵,但他只盯着宗潇看,没有一刻不是在盯着他看。

那种让人害怕的感觉又来了,酸软的热感蓄积一样窝在眼底,要滥出泪水,以及很恐怖、糟糕透顶的预感——

……到底有什么要发生了?

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只秋知道的东西要发生了?

会——

贺瑾秋在他的面前,高热、焦烈的味道,浓烟、硝烟,血液干涸后的冗腥。

宗潇钻进贺瑾秋的怀里。

温度没有想象中烫,他也不会跟着灼烧。

但依然是滚烫的,细皮嫩肉贴着燎烧的热度,宗潇觉得害怕。

高温不可怕,秋不可怕,坍塌的万应塔不可怕。

他怕的是这些之下的东西,废墟总有崩解的理由,而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他又害怕知道,万一是我呢?或许秋还不知道,但如果秋知道了,后果又是什么呢?

现在还仅仅只是这样,之后又会变成什么样?

杀了宗泫义能解决问题吗?杀了那两个俄洛斯的大代理能解决问题吗?还有谁?再想想看还有——

害怕,让情绪变换莫测,宗潇微微地开始发抖,他抱着贺瑾秋,没有任何回应,就像是岩石在高温中接近熔化。

他偏过头,在贺瑾秋耳边小小声喊他,“秋,秋。”

宗潇不肯松开手,就是抱着贺瑾秋,陌生的、从未见过的贺瑾秋,他不愿意撒手,就算贺瑾秋现在不理他,不理他又怎么样,不理他那也是他的,他一个人的。

眼泪就湿漉漉地掉下来。

泪水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在霓虹碰了柚子酒的晚上他就见过,他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为情的事,一贯在贺瑾秋身前也随意得很放肆。

但这种让人不安的泪水是第二次,无法控制,亟待失去一样,还没有失去,就已然感到害怕。

他会失去什么?秋吗?

可是为什么呢?别人要秋什么?要秋离开他?

还是秋要离开他?

——他都改变了这么多,他把能改的全改了,他听贺瑾秋的,以为这样就不用分开了——是宗家吗?是宗家想要他们分开?因为贺瑾秋是沈家的大代理?

“秋!”

宗潇蹭过去碰到贺瑾秋的脸,碰到温度,眼泪沾到贺瑾秋的脸边,湿得亮亮的。

国安代能来的全来了,警报戛然而止,吴闻遥遥和宗潇对上了视线。

金蓉着急之下只在睡衣外披了个外套,她整头乱糟糟,脑袋也跟浆糊一样,夏天、宗潇、贺瑾秋、监控,已经分不清楚眼前到底是怎样的情况了。

宗潇在贺瑾秋的肩边蹭了一下,抬起通红的眼睛看着吴闻。

泪水都蹭掉了,他的右手捂在贺瑾秋的颈后,满脸只剩下小狗一样不允许任何人接近的防备神情。

“干什么?”宗潇问。

吴闻示意代理和安保科的人退后,再退后。

“你知道走火入魔吗?”吴闻问。

“什么?”

“这就是现在的贺瑾秋。”吴闻飞快答道。

宗潇警惕地看着他,目光在吴闻背后的人群上左右看着,金蓉紧张地张望了一下——谁要是刺激了宗潇,感觉宗潇完全能爆发出不输于贺瑾秋的杀伤力来。

“冷静一点,宗潇,贺代理他受伤了,最近也一直没有好好休息。”吴闻抬起手,表示他没有任何别的心思,“这种情况我遇到过不止一次,所以我知道怎么处理。听我说,你得让贺瑾秋暂时睡过去,明白吗?”

宗潇一语不发地盯着他,脸上的神色让吴闻觉得很陌生。

宗少爷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满脸都是尖锐的怀疑和介意。

“睡过去,然后才方便带他去检查和安顿他休息,至少稍微休息几天,你来看着,全程都你跟着。我昨晚已经提议过了,我觉得他状态不好,我想联系你,他不肯。”

他不肯。

宗潇紧皱的眉头怔怔地松了一下,不安让他掩不住慌乱地恍了恍眼睛。

……秋已经知道了吗?

“宗潇,贺代理最不防备的就是你,现在你可以直接动手,比我们动手更好。”吴闻说着,他的眉头深深皱起来,叹息和焦虑的表情在脸上很明显,“这种状态越久,对他的伤害越严重。”

宗潇侧过视线,惶惶地看了贺瑾秋一眼。

他猩红的眼睛直直望着森林深处,焦距很远,脸上没有分毫表情,只是眼下的翳影浓深。

宗潇的手抚摸在贺瑾秋的颈后,触到的肌理紧实而烫热,他动作亲密地,摸宠物一样,权作一种无声的安抚。

白光在指缝间乍起,不是特别明亮。贺瑾秋继而就整个人倾靠过来,被宗潇抱紧了,宗潇听到他含痛的抽气声,再就感觉到肩上的滚烫湿温。

宗潇微微偏过脸,拉开了一点距离,惊惧万分地看向自己肩边。

血从贺瑾秋的唇下抵到宗潇的肩上,濡湿着,然后湿开一片。

宗潇的脸色一瞬间简直可以用惨白来形容。

“……吴闻。”

第一遍的时候,嗓音还偏弱,因为藏不住发抖,所以有点颠簸。

头晕目眩的感觉让宗潇都有点站不住了,恐慌从四面八方渗来,腹腔被挖开了一样,好像满腹全是孱弱的凉风。他的整个左肩熔化了,泥流般正在崩塌,除了滚烫外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内里,又吹满发疯的冷意,身体虚软着,他惊悸的颤抖根本撑持不住——

“吴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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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极代理人
连载中王潇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