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
拧干的毛巾顺着手指滑下水珠,悄声掉进池里。
拴住贺瑾秋的最后一条绳子断了,沈家急不可耐地要破釜沉舟。
贺瑾秋如果不死,那他一定会成为宗家的人,与其让宗家多一个大代理,不如让星国损失一个大代理。
沈家就是因为贺瑾秋才有了和宗家抗衡的地位,倘若没有呢?
背叛沈家除了被沈家不留余力地追杀之外,同样也意味着宗潇和他关系的曝露,这瞩目的关注度会在代理界轩起如何的震荡,境外、境内会造成什么影响,一切都是未知数。
只是宗潇的身份会变得越来越难藏。
沈家给出的唯一通途以宗潇的命为代价,用沈雨露的婚姻作为隐瞒,既杜绝了星国第三个大代理的出现,同时又再次把贺瑾秋死心塌地地拴回沈家内——因为他秘密杀死大代理的预备役。
这个想法在脑海只是经过,甚至没有经停,就被不予考虑地扫开了。
贺瑾秋转过身,当他不觉得疼痛难忍时,他的意志力就尤其体现在他几近无波的表象上,他看起来太平静了,好像对一切都很有把握。
宗潇的冷汗融了血,稀释后的血珠流淌下来,把干涸的血痕涤出溪流,他的瞳孔显得昏暗,然而尽可能地清醒着,看到贺瑾秋的时候他伸手去抓握,被贺瑾秋拿在手里,摸着满手失温的软和冰凉。
“潇潇。”贺瑾秋紧迫地让他清醒一些,“我去叫个医生……”
宗潇白着脸摇头。
“你流太多血了。”贺瑾秋去碰宗潇的脸,像是在抚摸一只病得发软的猫,脸颊冰凉,但是额头滚烫,“身上是凉的,看看输血还是怎么样。”
宗潇用脚跟撑地,费尽全力那样往后稍稍蹬坐了一点,齿里露出一点笑,“我不会死的。”
“我很难死。”
他握住贺瑾秋的手指,继而就纳在掌心里轻轻捏着,戒圈作为异物硌在贺瑾秋的拇指指节上,也凉凉的,和宗潇的体温没有差别。
贺瑾秋快速把血迹给他清理了,来回几趟,宗潇的眼睑像是垂摆的帘,半盍不盍的,眼睫落下一层细密的影子,困顿得很明显,晕散的视线模糊地聚焦在贺瑾秋身上,一点也无法安心。
给他擦完,换了衣服,宗潇被贺瑾秋抱到卧室里,扑腾地挨在被子上,眼睛闭上了,但很快又睁开。
贺瑾秋坐上床,把被子给他盖上,然后自己也躺进被窝里,“潇潇。”
宗潇知道他的意思,但实在是太困了,他穿着手窝在贺瑾秋身边,低声解释道,“医生来的话……他们会知道……”
贺瑾秋转过头,看着宗潇的脸,这张脸原本的色泽鲜艳,现在却像是白纸沾着血,寒得很透明。
眼帘是薄而苍白的,距离这么近,呼吸纠抵着,因此能清晰地看见微小的血管,看起来静谧而脆弱。
宗家在进行一场豪赌,他们押上整个宗家,要他按死宗潇的身份,手里甚至还拿着他母亲和妹妹的性命,用谈判的口吻要贺瑾秋答应,否则毋庸置疑的结果就是对宗潇及宗家的制裁。
宗家的制胜法宝躺在贺瑾秋身边,呼吸温温弱弱的。他们笃定贺瑾秋不敢,因为俄洛斯知道他们的秘密,大概是因为藏不久了,所以态度会越来越肆无忌惮。
那样的结果一样是保不住宗潇。
而他唯一的选择,竟然精确到连自己都一清二楚的地步。
他将加入俄洛斯,放弃大代理的身份,成为彻底的叛徒——不光是沈家的,而是星国的叛徒,他会进入阿列克斯基和阿多芙吉娅的队伍,从沈家的棋子,变成宗家的敲门砖。
贺瑾秋静静看着宗潇的睡颜,从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这个坏脾气的阎王长着一张夺魂摄魄的脸,是会带来灾难和麻烦的一个棘手人物。
那时候觉得再没有比宗潇更恼人的家伙,现在为了这个家伙,他竟然被逼到没有后路可走。
宗潇的体温本来就凉,现在失血过头,更是凉得没温度,自觉向热源紧紧地贴近了,钻过来,嵌在贺瑾秋身上,寻觅着熟悉的、亲昵的、属于他的去处。
还能这样多久?
他大概是不能把宗潇带走,或者准确来说,他不能和宗潇继续一起。
宗潇是一柄没有保险装置的刀,宗家不会放任他留在贺瑾秋身边,只要他们还在一起,他们就无法完全掌握住贺瑾秋。
而俄洛斯那边,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让宗潇参与。他们知道宗潇的来历,因此他们拒绝他的存在。
他没有可以更改的条件。
时间将不受他的控制,全由宗家掌握,还剩下多少时间他不清楚,能做的事也变得很空洞。无形的倒数像是内陷的流沙,从中心处滑落到另一个未知世界,没有声响,隔绝声息,所有的事情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就好像独自遗留在远洋般的荒漠中,沙漏般,将要失落无声。
假意的分开已经没有意义了,顶尖的大代理也束手无策。
在过去的每一天、每一年里,他没有一天荒废,没有一天出错,他把所有的荣誉和功绩堆叠,累下步步高升的台阶,走到世安代都必须敬畏的高度。
他在犯错。
他在藏起一个惊天秘密,为之不惜让荣耀的殿宇倾颓,光荣的身份埋没。
绵密的酸软在心扉处震颤,仿佛蝴蝶的翅膀,晶亮的粉末扇起彻头彻尾的巨大风暴,他曾经的世界在轰然颠旋,要被亲手毁掉。
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注视着宗潇。
他从来没数过他们一起度过了多少夜晚,但稍微一想,就觉得时间迷路得太快——这才多久。
离开昭示着一种隐钝的疼痛,像是把磨合着生长,再闭合的伤口掰开,肌理还粘连,血流在搏动,还没彻底撕裂就已经能预想到之后会有多痛。
一张床上,不会有一个卷被子的起床气大少爷,他不敢想不能见面,也想象不了不再缩短的旅程和距离,有些人长进他的肉里,生根、发芽、开花,威胁他的人都知道花是他的。
——不知道他是花的。
他在犯错。
贺瑾秋闭上眼睛,靠上宗潇烫得惊人的额头。
他不得不犯错。
-
吴闻这段时间说还没拿到监控的审批权,按道理大概还要个三五天,刚从芸南返回的吴代理别无选择,看不了监控干脆自己多转转。
这不转还好,一转就知道出了事。
那么大一片虚室生白,他吴闻就是装瞎都觉得刺眼。
——国安代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安全了?
整个国安代,能和他商量的就一个金蓉,金大鸟儿被新派发的委托分级折腾半天,吴闻等她开了个小会出来才跟她说起这件事。
“上面知道吗?”金蓉问。
吴闻点头,“我汇报了。”
“上面怎么说?”
“问问看他们解决了没有,如果解决了的话就暂时不要打草惊蛇。”
金蓉“啧”了一声,“我不想当卧底了!”
“什么卧底?”
“我现在就是在干卧底的工作!”
吴闻把电话一拨,手机递给她,“你自己跟上面说。”
金蓉诚惶诚恐地把电话掐了。
“你去打听打听贺瑾秋和宗潇解决了没有。”
“怎么又是我啊!”金蓉大声抗议,“我也害怕!我也害怕!我现在都不敢见贺代理了!你还是我上级呢!你怎么不懂得身先士卒啊?”
“我比你还害怕,贺瑾秋上次就是在办公室跟我翻脸的。”
“我比你害怕!”
“我比你害怕。”吴闻不容反驳,顺带瞪了金蓉一眼,“这是命令。”
金蓉跳起来,“好一个官大一级压死人啊!”她指指点点,“你等着,西装控,臭领导,哪天我就给你穿小鞋。”
“嗯嗯,好。”吴闻应了一声,反正不是他去打听怎么都好。
金蓉气哼哼地走了,没五分钟就回来了。
“你知道了?”
她把沁元和沈杭坤一推,两个就有点发懵地往里进。
沈杭坤顾忌着贺瑾秋交代说不要往外说的情况,避重就轻稍微描述了一下,不过由于他们所知的也并不全面,所以三言两语就交代完了。
“没了?”
“没了。”沈杭坤摇头,“国安代里来了什么人吗?”
“没有。”金蓉摇摇头,“贺代理在做一些保密的委托。”
沈杭坤了然地点头,倒是沁元皱了一下眉头,不过也没多问。
等沁元和沈杭坤一出门,金蓉就开始抓头发,“这样太不好了!”
吴闻没理她。
“我和元元是好朋友呢!”
金蓉看吴闻独自一个样子很深沉,站起来撞领导面前大逆不道去了,“听人说话!西装控!”
西装控回神道,“我觉得这段时间贺代理还是不要在星都了。”
“啊?”
“国安代现在进出都太随意了,最近监控连我也看不到。”吴闻拿起茶杯来喝了一口,又放下杯子,“贺瑾秋现在虽然什么也不会跟我说,但我也知道出问题了。”
金蓉一屁股也坐下来,“上面怎么这么拖拉啊?”
“我猜啊。”吴闻强调了一遍,“是我猜的,因为要彻查三姓,所以想让大代理顶住压力——毕竟贺代理他身份最特殊,沈家的大代理,而且能力摆在那里,要是一般的代理能撑住三姓的压力多久?也就是大代理能让三姓露出马脚——”
“真的吗?”金蓉吃惊地问他。
“所以我说是我猜的。”
金蓉皱了一下鼻子,怀疑地看了吴闻一眼。
吴闻被她看得有点尴尬,“倒也不能这样……怎么说我都还是你的领导。”
他话音刚落,讯息就在金蓉的电脑上提示了,金蓉凭空把电脑一摸,放在膝上给吴闻一起看。
金蓉看了一会,扭头看向吴闻,吴闻睁着眼睛,面上严肃地和她对视。
“……你真不愧是做过卧底的人。”金蓉沉吟道,“卧底之王。”
“什么啊?”
“这不是都按你的意思了吗?做领导的是需要我拍马屁还是怎么?”
吴闻一脸无语,他指了指电脑,“我看不到啊。”
金蓉的表情微僵,“是噢。”
吴闻看到的页面于是由全白转正常,金蓉碎碎地问他,“啊你看不见你不会讲吗?你就坐我旁边什么也不说谁知道啊?”
“金蓉,你是不是态度过于恶劣了?”
“你都拿我当枪使了谁还对你好脸色啊?”金蓉掰着手指头数给他看,“一有事你就跑出星都,事情都我收拾,现在回来了还让我当包打听,自己害怕就让我上,你听听。”
“确实挺不好的。”吴闻自我检讨,“以后改正。”
“你确定?”
“下次一定。”
讯息上写得含糊,不过意思明确,要贺瑾秋暂时秘密离开星都,让吴闻盯着点宗家。
“要给贺代理休假……”吴闻露出了羡慕的神情,“保密休假,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现在跟贺代理说吗?”
“现在吧。”吴闻边说边给贺瑾秋拨过去,“越早说不是越……”
“干嘛?”金蓉看他,吴闻停顿着皱了一下眉。
吴闻把手机拿给金蓉看,屏幕触光而亮。
“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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