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被安顿在宗家的控制范围,因为全方面的包围和监控,内部的**保护条件也就非常良好,从宗家派人把他们接进来之后,贺瑾秋就再也没有看到一个外人或者一个摄像头。
天色是灰紫的,浮出很灿烂的橙光,但因为还没完全转亮,所以这种色调就像是泼在深色画卷上的亮丽水粉,只冲出一道晶亮的溪痕。
宗潇下飞机后就不愿意再打瞌睡,但这由不得他。他想醒着跟贺瑾秋说话,但又实在困得迷迷糊糊,最后是被贺瑾秋压在肩上睡了。
司机从前座下车,又弯腰下来低声说道,“贺代理,别墅内有一切生活用品,门前的手册上也有标明位置,接下来如果您有任何需要都可以电话联系我们,我们不会靠近别墅附近的区域,也不会进行监视,请放心。”
贺瑾秋点了头,这个人于是把钥匙放在车上,然后就顺着小道往外走了。
宗潇听到一点动静,稍微挣了一下掀开视线,“……到了?”
“到了。”贺瑾秋偏过脸,凑过去磨蹭了一下他发凉的面颊和鼻尖,“要下车吗?还是睡饱了再下车?”
宗潇被蹭出一点柔软的笑意来,酒窝绵绵地陷下去一点弧度,像是小狗被碰了鼻子,“天都亮了……”
贺瑾秋伸手去抚摸他的脸侧,手感细腻,还沁着夜里的温度,不过发烧倒是退下去了。
“你这么困。”贺瑾秋低低道,“休息好了我们再……”
“不要。”宗潇把眼睛睁大了,但眼里的光还很涣散,像是在极度困倦的情况下费力去保持清醒。他的手脚都缠过来,八爪鱼一样紧紧地纠葛着,又闭上眼睛,在贺瑾秋的肩窝里小猫小狗那样胡乱蹭蹭,“下去玩——”
宗少爷说要下去玩了,那肯定是再困也不肯睡了,贺瑾秋先下车,再把搂着他的腰拖拖拉拉起身的宗潇揽起来。
宗潇浑身都懒洋洋的,感觉没什么力气,他挂在贺瑾秋的身上,掀开眼帘看向远处的海面。
“秋,太阳要出来了。”
太阳真的要出来了,暖融融的像是金红的小鸟崽,毛绒又蓬松,仿佛好大一个鼓鼓的圆球掉在海上,被拥在海里发光。
周遭的海水都油画一样抹开奇幻的色泽,湿漉漉的紫色仰进一片月夜般的深蓝里,挑出一两圈气泡般的粉色光晕,色彩都融在斑斓迷幻的薄薄金辉里。
“冷不冷?”贺瑾秋问他。
宗潇摇摇头。
星都的穿着比海楠多件外套,现在宗潇不怎么冷了,外套干脆就留在车里。
满地都是干净的白沙,温柔的,灰的,还没被照亮。宗潇把鞋蹬了,和贺瑾秋牵着就赤脚往前走。夜晚和清晨碰撞,焕出柔和的风,足底是凉的,风也是,吹拂的时候仿佛陷入暗海婉转的涡流里,成为黯淡的原石,被潮汐缓缓摩挲棱角。
身后是空旷的,辽望都是洁净的沙滩,往前走的时候贺瑾秋甚至怀疑这里被施加了幻术,越是靠近大海,一切就被掠去一样消失,除了交扣的手,其余都可以忘记。
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简直纯粹得遗失的生活,从成为大代理以来,他的休假就是养伤,从来没想过这么奢侈的带薪休假。
还是和潇潇一起的带薪休假。
……三天。
现在已经开始,倒计时的三天。
心里鼓动着急欲破土而出的恐怖,白沙里生出荆棘,变成泥沼,要他窒息着无从逃脱——情绪被死死压抑着,尽快要忘记的,不要想起来,不要影响当下的情绪。
宗潇扭过头看向贺瑾秋,唇角的笑弯弯的,仿佛新月的芽,玉一样的软辉停在面上,被晨光映得粼粼如梦——虚渺的、下一刻就会消失的、被惊醒的梦。
酒窝里盛着影和光,像是枫糖,从酒窝里绽开两朵蔷薇,镶在宗潇脸上。
“秋。”
心肺一下子全都揪紧了,好像只要在这时候咳嗽,会把痴流的血都涌出来,把心都碎开——但贺瑾秋看上去只是平静、微微邃深地看着宗潇,好像他不会痛。
“你说现在踩在沙滩上的感觉和踩在月亮上一不一样?”
脚底的感觉于是复苏了,是非常温冷的沙,细腻如沫,夜晚的温度,月亮的温度,寒意从细微处蔓延,被宗潇不在意地踩过,雀跃在脚下生机勃勃,沙滩荧荧地,日出里散发着月亮的光。
“为什么这么想?”贺瑾秋听到自己问。
“嗯——都是白色的?”
宗潇看了贺瑾秋一会,好像在他的眼睛里找什么东西,然后他笑起来,撞过来,“你笑我!”潇潇的发色好鲜亮——宗潇跟他亲昵地在颊边碰了一下,然而手指却牵得很紧。
“我没有。”贺瑾秋空出的手捧着宗潇的脸,他前倾着靠了一下宗潇温度正常的额头,“我怎么会笑你。”
他们走到海边,风像是鸟翼一样拍打着,驻留得很短,就振翅飞远了。
宗潇一步踩进海里,被冷得“嘶”了一声,不过倒是没退回来,还想往里进。
“等一下。”
宗潇回过身看他。
在贺瑾秋的视野里,宗潇的手依然和他握在一起,不过因为背光,所以显出偏暗的光泽。宗潇背后的天空已经摒去紫色,生生地冒出壮丽的蓝调,和深浓的红黄稠在一起,云都被染得发亮。
他松开宗潇的手,半蹲下来把宗潇的裤脚向上卷,手指触碰到的是他热烈吻过的脚踝,怕痒的细皮嫩肉,滚在被窝里的笑。
海水格外清澈,白沙腻软得太干净,恍恍地,从宗潇的脚背游过去,落下来,水晶一样的砂很浅,好浅,再往前一步就会散去。
贺瑾秋站起来,突然道,“潇潇。”
“嗯?”
“你知道格林童话吗?”
宗潇的表情明明白白写着:“哈?”
贺瑾秋的嘴角弯起弧度,然后被宗潇扯着往水里继续走——
“里面有个故事。”贺瑾秋从来没提过这些,童话已经是被他忘记很久的东西,不现实、太浪漫,他的脑海里还是宗潇微微晕光的脚背——“有一个心地善良的灰姑娘,后来她有一双水晶鞋……”
贺瑾秋突然停下来,宗潇回头看他。
脑回路没对上,宗潇问,“干嘛说女人啊?”
这句话不知道触发了什么开关,贺瑾秋笑起来,他把宗潇拽回来,拽在身边,捏住他的下颌和脸颊,在他的唇角吻了一下。
“潇潇。”
贺瑾秋觉得自己的眼底正微微烫着,他全神贯注地看着眼前这张蝴蝶般的脸,漂亮的、让人心折的、近乎惊心动魄的脸。
里面的光影随着天海翻飞,奇丽的绚色像是流淌的油画,里面是鲜艳而璀璨的自己——
宗潇感觉嘴唇都要融化了。
他揉了一下自己因为呼吸不过来而转烫的脸颊,和贺瑾秋坐在沙滩上。太阳居然才经过一个吻就从海里跳起,变成一团絮绒的火,慢慢向上升。
宗潇缓了一会儿,他其实依然很困,只是一直不肯睡。
贺瑾秋用指背刮了刮他的脸颊,“不然我们去睡吧?”
“不要。”
“为什么这么困还不肯睡?”
宗潇懒懒地看了一会波光曼丽的海面,摇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
宗潇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但就是不知道也隐隐约约在感到不安,就算他贺瑾秋说没关系,就算他一个人藏得完美,宗潇也像是珍惜时间一样不敢入睡。
人怎么这么脆弱,不生病、不受伤也会觉得痛?
——快被撕成两半了。理智和情感,强作无事和溃开裂痕,错误、正确,开始、结束,不应该、不得不。
他抚摸着宗潇的耳际,再是温凉的鬓角。
贺瑾秋在宗潇的颊边深深浅浅地厮磨着,嗅到很干净的,属于宗潇的气息,最后停在宗潇的耳边。
“潇潇。”
宗潇被闻得犯困,听到贺瑾秋很低的声音。
“嗯。”
“——我爱你。”
宗潇静静了一会,才睁开眼睛,稍稍偏过脸看他。
然后他靥靥地笑起来,齿关白得悦目,整张脸就像是镀了光的玉脂,压在沙滩上的手伸起来,兴致很高地得意振臂道,“老子他妈的超级爱你!”
海潮迭出小小的摔倒,趴在沙上,兜头又跑回去。
这一刻好像逆流了一样,在虚渺的水影里快速倒退,回到都一无所知的时候,回到宗潇还能颐指气使、胡乱恼火的时候,回到他们的原样,以及本来应该的模样。
本来应该是这样。
本来——
……所以现在是什么?是两座悬崖间摇摇欲坠的吊桥,还是时间衔接时间的一道黝黑缝隙——因为同样深不见底,同样粉饰太平,强装安心。
晕眩是很微弱的。
还没跟着升温的风川流而过,贺瑾秋把宗潇从沙滩上带起,真实感在复原,一经触碰就变得真实,不像是摇摇欲坠、抗拒清醒的幻梦。
贺瑾秋靠近别墅,这栋别墅底色米白,结构上木质饱满,看起来格外具有海岛风情。
但他们都没注意,贺瑾秋推了一下门,想起钥匙还在车上,宗潇的手抱在他的身后,指尖挠着,故意幼稚地抓出疼痛的痕迹。
“钥匙……”宗潇含含糊糊地趴在贺瑾秋肩上。
“……在车上。”
“那不要了——这又没人。”
太阳的温度升得很快,和纬度有很大的关系,抱着的吻滑坐下来,日色正在放光,天地澄澈得通透明亮。
宗潇的体温本来就低一些,触碰到就让人联想起舒服的空调枕。但宗潇一样也热,已经躲在阴影里,但热汗还是点滴着落在门前的实木上,蹭出深沉的颜色,风变得好热。
“热……”
海楠的热度的确不可小觑,现在后悔不拿钥匙已经晚了,宗潇一边热得磨磨蹭蹭,一边紧扣着贺瑾秋,“秋……”
灼热的呼吸在唇齿里偶尔溢下,宗潇的眼睫濡着海水一样,眼底涣出浅海的光亮。
等日光把屋角的黑影推去一个角度,宗潇已经困得要撑不住了,他和贺瑾秋靠在屋外,脸颊歪在贺瑾秋的肩上,汗液滑落下来,有一种微微发痒的触觉。
宗潇的红发染入金光,变得有点透明,赤露的皮肤沾着热切的汗,是一种瓷一样湿润的白,看上去饱和度那么高,半梦半醒的眼睛也是,圆圆的彻蓝团着血,困意翻倒。
一点也不像真实存在的那样,发尖窸窣着,像雕砌的幻物。
风在身边跑来跑去,吹拂着不太凉快的温度,氧气被大海泡透了,嗅到的都是咸咸的蓝色味道。
“秋……”
贺瑾秋看着他的眼尾,泪影早就干了,但给他抹过好几次,所以细肉被摩得有点红,好像还微微湿着。
他把手指穿进宗潇的指缝里,握着扣紧。
“睡一会,听话。”
宗潇抬起视线,迷瞪瞪地看了他一眼。贺瑾秋血色的眼底广袤如同波澜平稳的海,现在流入辉光,像是诱人深入的陷阱。
他在这里。
宗潇呼吸着风和日丽,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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