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瑾秋走进厨房,把灯打开,厨具因此沾光,崭新地亮起来,新鲜的蔬菜都倾斜着摆放在架上,拉开柜门可以看到全齐的调味料。
停顿了一下,他把蔬菜拿进水流里清洗,流水下落的声音很清晰,因为到处都安静,似乎都能涤起默然的回音。
他之前做饭也这么安静吗?曾经也是这样的感受?
白色的灯光擦除温度,蔬菜像是一种立体的观察物,被置放在过了水的砧板上。西红柿饱满而鲜红,手感微微有点发软,刀口平滑入里,汁水涌滚出来,果肉太熟了,似乎很快就会软烂。刀上溢着一层光,涂抹汁水,鲜红的、冷凉的,碎落在果肉上的白光像是带血的鲜肉生出霉菌,夸张的、刺眼的。
窒息感肿塞起来,肺腔里似乎有着颤抖的伤口。他在碰什么——
“秋?”
贺瑾秋迟了一刹才扭头看向宗潇,宗潇的视线从贺瑾秋的脸滑落到他的手上,刀锋穿出一线微小的隙,血液掉在砧板上,和西红柿的汁水混杂起来,又蹭落柜门,拉开鲜烈的疮痕——
宗潇不怕血,尤其是不怕自己伤口的血,但贺瑾秋的就不一样了,好像受伤的是自己,晕血的是自己。他的脸一下白起来,困意一扫而空,睁大的眼睛里兜着旋流的恐惧。
惯拿刀的人为什么会切到手?血 血 止血 绷带!
宗潇渗起惨色的脸立刻让贺瑾秋冷静下来,他随手把血抹了,冲了一下,“潇潇。”没受伤的手握住宗潇的手腕,惊悸的薄汗已经贴在了皮肤上,“就是切到而已,我没事。”
他先捏稳了伤口,然后让宗潇从册子里找创口贴,宗潇没说话,只是手抖。找到了位置宗潇就去拿,简直是撕盒子,多余的创口贴散在地上,宗潇哪里会管,只眼睁睁看着贺瑾秋贴上,血不流了,好像这样才能喘得上气。
“潇潇。”
宗潇撞在他的肩上,脑袋垂着,颈边的冷汗阵阵的,像是要下雨。
“只是切到而已。”
伤口和鲜血打翻平衡,把绝口不提的烂事翻起,似乎眼下的全是假象,努力维持的、平稳的假象——事实上也是谎言——冥冥之中觉得这是谎言。
宗潇抬起眼睛,眼底的色泽绚丽,然而神色空空的,好像擦开就全是白。
“我不喜欢……”齿底透出一种焦慌的冷,宗潇睁大了眼睛在贺瑾秋脸上寻找什么,要攥住什么,“……不喜欢这样,感觉,”他咽了一下,有点语无伦次,“为什么不是我……”
宗潇在害怕。
宗潇很害怕。
这种泛滥的心慌连带着贺瑾秋,他觉出一种不详的坐立难安,倒数的时间——一开始只是滴滴答答,现在就仿佛是喧响得让人晕眩的瀑布一样,肆虐地流淌起来。
“没事,没事。”
没事。
和表象不同的内里,牵起恶心和眩晕感,贺瑾秋看起来确实是没事,假得的确太真太真,“没事了,已经不流血了,我打个电话让他们来做饭,等下我们就出去走走。”
佣人快速收拾了厨房,又快速奉上热气腾腾的早餐,宗潇不要贺瑾秋喂他,自己静了静自己吃。他盯着贺瑾秋,像是盯着什么易碎品,贺瑾秋捏了捏他的手,“别紧张,做饭肯定有时候会切到手。”
宗潇看着他不说话。
“你要是真这么怕,之后你学着做我就不用做了,怎么样?”
宗潇微微放松了一点,把视线收回来。
“才不要。”
一顿早餐在掩映的心神不宁里度过去,吃完饭宗潇的脸色才算好看一点,“你说我们今天可以出门的。”
“嗯,换了衣服就走吧。”
宗潇回卧室换衣服,等贺瑾秋的时候摁在玻璃窗边看天空,“这个天看起来很讨厌。”
“我查了,不会下雨。”贺瑾秋保险起见还是把伞拿上,“走吧。”
天色阴阴的,不过气温倒是照旧很高,走出别墅附近的区域,后面就不远不近跟上了几个保镖。
“怎么附近也没什么店?”
“这个地方本来就是宗家为了保密选的地址吧。”贺瑾秋猜测道,“人多了反而麻烦。”
宗潇撇撇嘴,贺瑾秋看到有人卖椰子,一人开了一个拿在手里,“怎么样?”
“一般。”大少爷非常挑嘴,“不够甜。”
虽然说人不是很多,但到底还是有人稍多的地方,一群年轻的女人围在一个铺子门口,铺前挂着黄纸的符箓,垂着几个绳结,隐约能看到被女人们围着的是各色的珠串。
“那是干嘛?”
宗潇也就睨上一眼,贺瑾秋于是把铺上的字念给他听,“求财求缘保平安,如意符、姻缘珠、平安项链。”
“嗯?”不知道哪个字眼被他抓住了,宗潇脚下的步调一拐,跟着也挤过去了,“我要买。”
贺瑾秋跟过去,看宗潇也没什么先来后到的意识,人家在排队,他往铺边一倚,对里面坐着的老板道,“我要买。”
女人们本来还嚷嚷着在问,被代理一搅,都莫名地闲等一样拿手机,好像既不觉得被打扰了,也没有看见宗潇。
老板转过脸,宗潇才愣了一下,转头对贺瑾秋说,“她看不见也。”
贺瑾秋靠上一步把宗潇指点的手摁下来,“不好意思。”
老板年龄估计有五十多了,微微笑着不太在意,用带着口音的话问,“客人要买什么?”
宗潇被摁着手,也就一开始注意老板,现在目光已经低下去,看着塑料篮子里彩色的珠子手链,“买我跟他的。”
老板用看不见的眼睛向他们注视了一会,宗潇又抬起头,“你这样有点吓人。”
“潇潇。”
宗潇歪头在他肩边蹭了一下,贺瑾秋用手机扫码付了钱。
老板伸出手,像是看得见一样准确地拣起一条透明珠串,珠串系在红绳里,感觉粗制滥造得跟玩具一样,但看上去很结实,头结被打火机烧过,圆圆的发灰。
“不能要彩色的吗?”宗潇问。
“不是要你们俩的吗?这是求缘的。”老板递给他。
宗潇接过来,掌心才纳入珠串,断口甚至都没看出在什么地方,珠子就突然跳出手掌滚落下去,接二连三跟水珠似的向下坠。
地面的珠子包着天色,微微散发出透明的光。
透明的珠子
地上
孔雀大钟前幻出来的视觉一下变得清晰,金光里活灵活现的孔雀,鸣响、钟声、猫头鹰——散落的珠子、虚室生白、门。
掌心里徒留的绳子像是割裂着蜿蜒的血流,从手心滑到腕里。
贺瑾秋觉得脑海里嗡地一声,好像震地腾起了无数零落残尘,宗潇在他的身前回不过神一样发怔,经早晨一吓还没恢复的脸色随即坠向另一个极端——
“潇潇——”
宗潇被贺瑾秋一架拖远,差那么毫厘他就要一脚踹翻这里,掌底的白光被架着错开,差一点就会燃起。
“潇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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