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百里就坐在这里,吴闻和金蓉难免要抱头痛哭一阵。他们不是百里剑英,他们做不到她那么了如指掌和料事如神,在拨打提示为关机之后,吴闻捂住脸,无助地对着百里剑英,一句话也无法说出口。
百里沉默着坐在他们对面,这不是惩罚,虽然对吴闻和金蓉而言与惩罚无异,坐在百里对面的坐立难安感尤其剧烈,可以的话金蓉宁可站着认错。
她想说他们错了,上头也都错了,他们不该瞒着百里剑英,这个计划早该让她知道,但她实在没有开口的勇气。
吴闻不知道调整了多久,才撤下手,总算用苦涩的脸面朝百里,
“百里,你要相信我说的,或者我把高层请过来你自己……”
百里只抬了一下手,吴闻就寒蝉那样噤着,百里没有表情,当然也没有动作,只坐在那里就像平地起一座巍峨到云际的山巅。她还在思索,看起来简直是不紧不慢的,甚至一时让人猜测是消极怠工——
贺瑾秋的死吴闻和金蓉提前知道,贺瑾秋自己却不知道。
吴闻和金蓉的信息来自于星国高层,而贺瑾秋的信息来自于使徒。
他们获取的信息在不同的方面失控了,他们的猜测、结论百里很确定都是半真半假的,而他们,吴闻、金蓉、贺瑾秋都无条件地相信了完整信息。
百里甚至没有额外评点一句“愚蠢”,她的时间不容她这样悠闲。
意识到撒旦同样能吸收死气这件事已经太晚了,大家以惯性思维去揣摩卡利扬,以及卡利扬背后降神的路西法。
天使当然做不到,但恶堕后的米迦勒则全然不同,撒旦等同于魔鬼、魔怪,以及霓虹统称的妖怪。
百里剑英长时间地沉默着,她把氧气、时间对折,于是地面上碎满了使人刺痛的残碴。
吴闻又在悄无声息抹眼泪了。
他和贺瑾秋是多年的好友,他也在第一时间反驳和拒绝了杀死贺瑾秋的提议,但他的意见不是意见,他是什么呢?他算什么?愿意被听见的时候就被采纳,不愿意听见的时候他写多少份报告书也是白搭。
他们不就是这样软弱无力地生活着吗?
百里微微动了一下。
这一下使得金蓉和吴闻完全紧绷起来,两个人都巴巴地看着百里跟看着主心骨一样,百里总算要开口了,总算要结束这可怕的沉默——
“我们追不回贺瑾秋。”
这是既定事实,但从百里口中说出来就让吴闻和金蓉更是陷入绝望,“一点办法也……”
“一点办法也没有。”百里剑英说话的时候连波澜都消失了,吴闻根本看不出她的情绪,
“和使徒较劲是不可能的,如果我、贺瑾秋、宗潇都在,那还可以和使徒谈条件,现在只有我一个大代理级,使徒不来找麻烦就已经算很好了。”
“可是如果他们真的要复活日极赤衍呢?”
“这就是尽力要阻止但成功率很低的事。”百里剑英看着吴闻,“日极是霓虹的大魔,以贺瑾秋积累的死气去复活的话会成为世界级的灾难,我们现在最多知道任相玉和日极关系密切,他在这整件事中是不能缺失的。”
“阻止日极复活成功率很低?”吴闻还在揪着上一个问题。
百里剑英最近惯常和沈航坤这种一点就通的人在一起,对吴闻的点了也不通微微皱了一下眉,“卡利扬随时都可以复活日极赤衍,说不定日极赤衍现在就已经复活了。”
他们面色惨白地对着百里剑英,高层的视频会议一直和这里连接着,但从一开始百里就拒绝了对话,让吴闻静音,她的实力强横到可以无视这些七嘴八舌的地步。没有人去看视频里的画面,但视频上确实乱成一窝了。
有人敲门。
“……谁?”吴闻恍恍惚惚地问。
“理事,是未名代理。”
“让她进来。”百里说。
未名还绑着绷带,露在外的皮肤上还能看到伤痕累累的残迹,青红得明显,有的地方又紫得发黑,但她走路时很稳当。
“坐吧。”百里对她说。
未名就这么坐下来,她脸上当然没有因为贺瑾秋的一点悲伤,也没有对百里剑英的半分胆怯,她平视着百里剑英,“我是来找你的。”
百里静了一瞬,“我知道。”
“你想找任相玉。”未名说。
“是的。”
“你猜谁也会找任相玉?”
又是狭长而紧促的寂静,吴闻和金蓉还在宕机地睁眼睛看,安静着听她们说话,百里的脸色难看起来。
“使徒一定快你一步。”未名说,“不管你以再快的速度去查证,他们知道的就是知道的。”
金蓉总算反应过来,大惊失色地问,“你的意思是使徒已经先找到了任相玉而且先杀了他?”
未名没有回答她,但也没有否认,她看着百里剑英,百里剑英的眉间紧紧皱着,最后是百里回答了金蓉,“……未必。”
“什么未必?”吴闻着急地问,所以到底是还没找到任相玉,还是任相玉还没死?
“任相玉有可能还活着。”百里回答,然后问未名,“你知道他在哪里?”
“我不知道。”未名干脆地否认了,“从各地使徒的情况来看,星国是版图广阔而不容任何魔怪插足的地盘,任相玉的原籍也是星国,我倾向认为他就在星国。”
百里剑英静静地想了一下,然后看着吴闻。
“他在哪里?”
吴闻感觉到一种血压过低的晕,这时他是真恨不得把视频会议里那些被百里拒之门外的人全部扯到面前,由他们来回答问题。
未名和百里都看着他,他讷讷了几秒——“……失踪了。”
像是要躲闪百里剑英砸脸的一拳一样,他语速非常快地赶紧解释起来,“他们从尚海进入星国,但是不久后我们就彻底跟丢了,所以才安排你在上海找——如果你也找不到估计就已经离开尚海了……”
“但是他们来的时候我也不清楚任相玉是谁!是后来贺瑾秋他们发现了任相玉是任家的人,一开始我们只知道入境的是玉藻前和青坊主——”
“他们没有离开尚海。”未名对百里说。
百里盯着她看。
“如果离开了尚海我一定知道。”
“宗家也知道?”
未名的脸消肿许多了,但微笑的时候还是有点不和谐的扭曲。
“宗家不知道。”
百里不知道想着什么,大家看着她她却缄着没说话,未名一直在等她做决定。
“你去,去把任相玉找出来。”
“好。”未名点头答应了,她站起来,“金蓉和我去办吧。”
百里没有反对,金蓉就跟着起身,吴闻哀求地看着百里剑英,意思是会议还在呢,拜托她停一停,哪怕是说几句话也好。
百里确实没有走。
金蓉和未名一并向外走,未名平淡地说了一句,“我以为你们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什么?我和吴闻、百里吗?”
“不是,你和宗潇。”
金蓉说不出话,也不说话,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辩解这个问题,她的工作和她的想法产生冲突,辞职不干也不会好到哪里。
一个大主意的推进和她的关系就像是洪瀑下的鹅卵石,一冲就直奔入海。
“我想去见见宗潇。”未名说。
金蓉吃惊又尴尬地看着她,“百里代理现在不允许任何人接近那里,连我也……”
“林沁元代理在那里。”
“是的,但是她肯定不会让你进去,百里代理的话是——”金蓉静住了。
未名的掌心向上,掌心托着那只眼熟的黑戒指,单是眼睛看都知道这是无法作假的真物,这是贺瑾秋缩得圆小了的肋骨。
“我想把这个还给宗潇。”未名看上去还是那样平,而且静,湛净得温和了。
金蓉于是就涌上很多很多眼泪,很多很多眼泪,她看到贺瑾秋是怎样死,怎样困兽一样抗拒和抵阻,如果贺瑾秋狠下心所有的代理都难以幸存,可是他做不到。
她当着未名的面痛哭起来,她摆手拒绝了未名的手,“你去拿给她……你去拿给她。我不配碰这个,我真的……”
我真的不想这样做。
可是不想和不做从来都是两回事。
她们一并走到了被沈航坤的阵法包围的监视区,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沈航坤和沁元都会立刻知道。
来者是金蓉和未名,所以沁元很快就走出来。
她看起来已经哭得懵了,表情还有点呆滞,她还不能接受贺大代理叛变的事实贺大代理就被杀了,贺瑾秋的母亲和妹妹都不能够幸免——对于亲近于贺瑾秋和百里剑英的这些高级别代理而言,发生的事情像梦境一样根本让人难以置信。
为什么?怎么了?
沁元看到金蓉的时候又要掉泪了,因为金蓉是这么一路痛哭地走过来,走到沁元的面前。
“我不进去。”未名对沁元说,“我是宗家的人,我是宗潇不同父不同母的姐姐。”
沁元点头,这在他们之间已经不是秘密。
未名把手伸出来,把戒指交到了沁元身前。
“只有这个了。”她说,这句话的意思是贺瑾秋什么也没有剩下,身体是不可能找回的,所留下来的,能用来怀念的只有最后这一样东西。
“物归原主吧。”她不再多说什么。
沁元泪汪汪地接过去了,金蓉和未名一步都没有涉足百里的限制区,戒指的转交也是在外。然后跟她们点点头,意思是她会做到。
这是一枚混血种的骨头戒指,单说是魔物的戒指也不为过。
沁元把戒指拿回去,给沈航坤看,沈航坤也是缓不过来的脸色,他恨不得直冲到宗家把地皮都翻烂了去找出那些凶手,可是不行。
宗潇的左手戴着戒指,于是沁元轻轻拿他的手,把贺瑾秋的这一枚戴在他的右手上。
她的眼泪紧跟着掉在无知无觉的宗潇的手背上,碎得七零八落。
金蓉把未名的手续办了,未名就独自离开总部,准备乘机回到尚海。
天气冷下来了,今天又突降了一截温度,大代理级是不怎么怕冷,未名穿得很单薄,看周围的人穿得格外多。
候机时她把手机的信息点开,只备注一个“朝”的来信者写:宗家一口咬定是我们做的。
未名坐在位置上,安静地注视着屏幕,思绪来来往往织布一样越延越长,溶渗在一片喧声里,她一点也不起眼,也没人注意。
没关系。她回复,找不到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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