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沈朝阳坐上了极长的奢华长桌,黄金烛台像是纷繁花束,一路排得精致好看。
作为沈家的排面,贺瑾秋自然也坐在桌上,和沈朝阳就隔壁,身边还坐了个脸臭了一下午的宗潇。
餐食流水一样送上,几个欧洲的高级别代理在饭桌上露了个面。
他们像是肯特小姐的玩物,用以展览,是为驯管“她的小狗”所聘请的。
这些代理自有一套系统,他们看向贺瑾秋的目光都非常敬畏,恭恭敬敬和沈朝阳打招呼,但主要是冲着贺瑾秋来的鞠躬。
烛台里的火光像是细小而颤动的流星,在描画金丝的雪白瓷盘里轻轻发抖。
摆盘很好看,厨师的技艺也不错,没让宗少爷找到什么发火掀桌的机会。
一整个下午,贺瑾秋就跟宗潇的贴身翻译一样,因为跟着沈朝阳,所以一堆滥俗情话也要翻译,对他们这些代理的可笑看法也要翻译。但还好宗潇的外语速成是假的,贺瑾秋添字漏字一直压着整座姓宗的火山。
无论是介绍肯特家收藏的世界名画,还是介绍肯特家收藏的刀剑艺术品,宗潇都是过了个耳朵没仔细听,目光弯弯曲曲总是跟在肯特小姐的背后。
如果贺瑾秋不清楚情况,可能还会觉得宗少爷看上了这个女人,但现在他已经非常确定,宗潇用目光在脑海里肯定花式把肯特给挫骨扬灰了。
吃了个半饱,宗潇就被一起请到了花园,来客陆陆续续到了,“这是要干嘛?”
贺瑾秋回头看宗潇,宗潇半靠半坐在人家餐台边,往嘴里丢东西吃。
“开派对。”
“那刚才为什么要在上面吃饭?”
“把几个欧洲代理介绍给沈朝阳看,那些代理在派对场合不能出现。”
宗潇哼了一声,非常不快乐,“人丑事多。”
人越来越多,豪车停在远远能望见的地方。礼裙精美的人挽着西装革履的人,还有些单身的人,都涌入了派对场所。
贺瑾秋怕宗潇一会又不高兴,开始提前打预防针,“等一下我得跟沈朝阳去见这些人,你先吃东西,不要生气。”
“非得是你?”宗潇不耐烦地环视一圈,有种把这些人全剃了脑袋的冲动。
“我是沈家的大代理。”
宗潇很不乐意地放他走,贺瑾秋才走没两步又被“喂”了一声。
秋变成喂,宗大少爷现在是把他降级了。
“多少钱啊?”宗潇皱眉看着他,残余的甜点在唇瓣上变得腻软。
好像只要瞥过宗潇,哪怕他戴着墨镜,贺瑾秋就无法忽视那张脸上所有细枝末节的表情。
“……什么?”
“我说,多少钱能买你啊?”宗潇拖腔拖调地问道,明圆的眼睛被遮挡了,但贺瑾秋还是看得见。
“沈家出多少啊,我出他们十倍、二十倍怎么样?还不够你回去数数我账上的零,喜欢多少你自己转了呗。”
那双眼睛像是盛着空茫灿烂的银星,一切无所谓、有所谓,混糅起来,连灵魂都要窒息。
欧洲的风很舒缓,算不上干燥,但也不算湿润,只是有种温凉的柔和,仿佛染着夕阳色的光海,澄澈得明媚干净。
大提琴里的音符是深海游出的鱼,那么慢,简直是在瞌睡,鳞片的颜色又那么暗,都快让人看不见。
贺瑾秋的唇角有着非常微妙的一点弧度,嗓音疏朗而沉缓,“……用钱买不了我。”
那种笑意像并不尖锐的鱼钩,只要贺瑾秋想,宗潇觉得别说小鱼了,就连海底里的鲸鱼都会上钩。
“那沈家的那些孙子呢?”
“他们什么也不是。”
宗潇微微怔了一下,贺瑾秋和他错开视线,他只能看着贺瑾秋的背影。
好像有种很奇妙的不安,贺瑾秋越走近沈朝阳,就和他越远。他站在这里,只是看着,眼里吞咽着从未有过——或者已经有过,却只是孱孱,从未喧哗过的情绪。
很奇怪。
胸腔被莫名地勒索了空气,像是深海里不该浮上来的鱼,肺挤压着心脏,笼里关着不知名的鸟,只要一张口,不知道会有什么冒出来,但什么都会冒出来。
风又在吹,宗潇隐隐约约,忽然听到好多人在哭。
-
一整个晚上,时间就一直滴,很粘稠,像破碎的蜂蜜罐子,一点也拢不回去。
反正没人管宗潇,宗潇自在地趴在二楼雕栏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贺瑾秋。
沈朝阳把他介绍给好多人,满面春风,宗潇不用听都知道他说了什么——沈家的代理、国安代的两大大代理之一、世安代承认的佼佼者……
对面就会心一笑,说他们沈家眼光真好、真高,真不愧是三姓之一。
宗潇看着贺瑾秋,他基本不参加宴会,对这些事也不觉得有半点乐趣,烟酒他都碰过,但那是很早的事了。讨好他的人奉上酒杯、呈递香烟,苦,都是苦,根本没什么意思。
他就站在这里,被二楼的普通人自然地忽视着,看贺瑾秋接过一根又一根的烟,抽得流畅而熟练,他偶尔会在沈朝阳旁边说话,应该是附和,因为沈家的丑八怪看起来很高兴。
然后就是酒,洋酒被不断倒入放着冰球的杯内,贺瑾秋不太上脸,沈朝阳早都已经飘了,要贺瑾秋挡。贺瑾秋喝起来看不出多少压力,好像也不觉得酒有什么不好喝,喝水一样都能下去。
有时候有人喝红酒,贺瑾秋也跟着换,宗潇看了他整场,整场派对他没说过一个不字。
等这些平时衣冠楚楚的欧洲贵族全在底下跟着音乐疯,贺瑾秋才被沈朝阳放了,他随手把酒杯一搁,向上找了一圈,看到趴在雕栏边,懒洋洋冲他招手的宗潇。
光色是眩目的,夜空看不出星星,大概是地面太亮了,把天空盖得很浑浊。
宗潇皱着眉看他,闻到他身上好重的酒味和烟味,脸上有点嫌弃。
“无聊吗?”贺瑾秋问他。
被烟酒高浓度地泡了一会,他的嗓音都有点变化。
“无聊。”宗潇看着他,“你不难受吗?”
“还好。”贺瑾秋靠在他身侧的墙上,稍稍闭了一下眼睛,刚才的笑意已经完全褪去了,像是僵化的色彩剥落,所以露出压抑和烦躁的疲态。
“酒好喝吗?”
“不好喝。”
“不好喝你喝那么多?”
贺瑾秋睁开眼睛,绸缎下的视线看到宗潇正皱着眉,一双透彻眼睛像是在生气,但又没那么生气。
他低喑地笑了一下,笑容很快就不知所踪,因为酒意而发烫的手捏了捏宗潇的脸,拇指摁住宗潇的酒窝。
“哪有那么多好喝不好喝,就是陪个气氛而已。”他在大少爷的脸上扯了一下。
宗潇立刻拍开他的手,两手全上了,捏着贺瑾秋的脸颊,扯着他,横眉竖目的,“你捏上瘾了是吧,又不卖给我还整天捏你宗大爷的脸?”
“卖给你就可以捏了?”
“可以考虑。”
贺瑾秋被宗潇逗得笑了笑,宗潇捏他没轻没重的,但他也没要宗潇松手。
“你还没跟我说呢,为什么就你这个大代理老是被人欺负?”
贺瑾秋靠在墙上,动作很放松,如果不是被宗潇捏着脸,看起来会更具有压迫力一些。
“我也不知道啊,为什么把你派给我,我之前也没过过这种日子……”
贺瑾秋“嘶”起来,一把架住宗潇的手,“……我错了,我错了,轻点——”
宗潇看着他。
“我跟瑾春的眼睛都是遗传我父亲,但是一出生的时候眼睛还是黑的。”贺瑾秋开口之后宗潇就松了手,“后来九岁多吧,不记得了,反正有一天眼睛就变成红的了,把我妈吓哭了。”
“我们就到处搬家,一直躲,瑾春有一天眼睛也变色了,说眼睛疼,又是吐又是发烧,到处找医生看,都没用,是沈家的医生救了她。”
“他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宗潇问。
“知道,他们都跟魔怪打交道。”贺瑾秋继续道,“治瑾春要很多钱,还不能保证治好,但我和我妈都不肯放弃。沈家就把我带回去评估,争议了一段时间,过了,就用医药费买了我。”
宗潇难得敏感起来,“他们一开始不想答应吗?”
“不知道。”贺瑾秋深吸了口气,又叹出来,“我那时候很小,不知道他们是演戏还是认真的,我求了他们很久,最后才答应我。”
宗潇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酒精的摄入让贺瑾秋说的话变多,平时提都不可能提起的事现在能够说出口——
“后来让我进入国安代,最开始在国安代的一切投资都是沈家出的。”
“你都赚这么多了,什么时候能还得上?”宗潇不怎么痛快地问,就是他再不通达人情世故,对三姓现在培养代理的事情也还是有所耳闻。
“我的收入直接划入沈家,需要用钱的地方再向上例行申报。而且这已经不单是钱的问题了,我妈和瑾春能够找到一个地方生活也是沈家安排的,我欠了沈家,所以到现在还在还。”
“这种哪里还得干净?”
贺瑾秋默了一刹,视线从宗潇的面上移开,虚渺道,“……嗯,怎么还得干净。”
宗潇瞥下目光,看了一眼被吹捧得正飘飘欲仙的沈朝阳,还有他身侧在夸张大笑的肯特小姐。
然后他又转回去,看着贺瑾秋。
“那让你和她的小狗玩,这是什么意思?”
贺瑾秋看宗潇这满脸显而易见的表情,好像只要他说了什么能引起宗少爷勃然大怒的话,楼下那两个一定马上就不得好死。
但是现在怎么编明天都骗不了宗潇,贺瑾秋只顿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道,“类似于表演。”
“表演什么?”
贺瑾秋思忖了一会,尽可能轻描淡写地说道,“她的龙,在世安代容忍范围的应该最高就3.5级,但因为我是大代理,所以明天可能会强行提高龙的等级。”
宗潇皱眉盯着他。
“肯特家族有专门的斗兽场,有时候是两头龙,有时候是龙和人,这个你知道吧?”
贺瑾秋没继续往下说,因为宗潇的烦躁情绪正在逐渐上升,给他一种在场所有人都命不久矣的感受。
“你想杀了他们?”贺瑾秋问。
“看情况。”
“别动手。”贺瑾秋不带什么情绪地说道,好像不因为这些糟糕至极的安排而感到不快。
“你一直这样?”
贺瑾秋靠在墙上,微微后仰地叹了口气。
“宗潇。”
宗潇看着他,面无表情且一语不发。
“你做的事,都和我相关,我做的事,和我妈还有瑾春都相关。”
宗少爷空空的眼睛就那么望着他,“——她们是人质吗?”
“我希望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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