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要走好

去哪?

女人愣愣一会,说自己哪也不去,说那是她大哥的手下,就出去说点事情,很快就回来,叮嘱她好好休息,别起来累到自己。

语毕她摸了摸小妹的头发,让她回屋。

结果她出了门,小妹也跟着出了门。

树林里蝇蝇扰扰,一枪猛响,小妹就看着女人这样落了它江。

女人从身体里站起来,浑身轻得没重量,疼也一瞬,死也一瞬,她站回岸上,看见小妹已经厥过去了。

等父母找到小妹,找不着她,急得不行,小妹醒了,又像是睡着,浑浑噩噩说不清话,一直哭,盯着空气里的一处,把父母吓得够呛。

那一处就站着她,女人弯下腰摸小妹的头发,小妹就闭上眼哭,不再胡乱说话。

她自己倒没泪流了。

不得已,四处求医,边找医生边找丢了的女人,找来找去,又遇到那个撞上的草鬼婆。

她说要小妹跟着学法术,不然就不给她治病。再这么病病,小妹也得死了。

小妹跟了草鬼婆,学着做蛊婆,小妹曾经的未婚夫也见不着了,两人从小青梅竹马情投意合,这么一来就给拆散了,然而没办法。

一天一天的,小妹逐渐好起来,渐渐就看不到她,不过女人一直留在小妹身边,看小妹平时跟着学法术,其余时间没办法再看书写字,要么织布要么腌菜绩麻,留在草鬼婆那,笑也笑不出来了。

女人几次看过小妹的未婚夫,远远地望着这里,面孔戾气丛生,显得很怨恨。

那天小妹例行上山,被摸准了时间的未婚夫逮个正着。他不知道她小妹上哪里去,家里也解释不清楚,唯恐被人诟病,那时候外头的外头还打仗呢,要是说被蛊婆收了去,岂不是全家都没得活?

小妹自己也解释不清,只是哭,被好几个人捉起来,说她不贞,剥了衣服去游街。女人除了急外没有办法,又想起自己,自己又死得何其不冤,那一把枪,一颗子弹,抹煞她和她的名声,还不容辩驳。

小妹被仍在它江边,发丝乱了,也不是过去那个爱美好洁的样子,很狼狈,一路沾上多少泼来的脏物,受着。

女人叫她,她听不见,身上青着,流着血,跌得站不稳。

小妹就这么进了它江里。

这地方叫凤凰城,但没人见过凤凰。女人扶着树,在岸边呆立,她本觉得人活着死了理应不同,只是她还存在,像是活着,但又不是,这算什么?

烟霭迷离,雨把眼睛下得透湿,它江江水清清,似乎松石掉色,江涛翻滚,是孔雀蓝绿间杂的尾扇。

家里哭天抢地,女人在门边站着,略略发痴地看着一切,像是望着褪色的旧日。这时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头一看。

小妹的一双眼睛红得几欲滴血,没有黑白之分,更看不到瞳孔,宛如虫眼,赤露的身上全是红绿青黄的繁密花纹,胸骨嵌上一朵闪闪的凤凰,看起来妖冶得不似凡人。

她的长发还带着未干的水迹,也同她一样,正往家里看。

女人大吃一惊,叫小妹的名字,但小妹没有反应。她早没有心跳,却知道此刻的感觉很紧张,再仔细一看,她看见小妹身下的影子。

小妹有影子,但她没有。

街坊搬空了,因为她们家是凤凰城的笑柄、耻辱,小妹一路走,走到未婚夫的家门口,又望了一会,便又走。她走走停停,女人跟着,就这么走回草鬼婆的深山老林里。

小妹一直没说话。

她切开手指,于是胸肋上的凤凰就顺血流到地上,兜旋的小小金光倏尔延展得貌似无边,把整座旅店都蔽入其间,四面八方涌来了充盈的灵气,灵气盖下了满地的死意。

这一下,一人一鬼一怪就囊括其中,就是后来有再多人进山,即便都走过了门口,也没有人贸然闯入。

凤凰让她的小妹二世为人,这是她知道的,也是她唯一知道的。

后来草鬼婆老了,小妹就好好给她送了终,好像也不怨恨。

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她又默默地写字、画画,偶尔摆弄一下脂粉,但又不太愿意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眼睛。

草鬼婆一死,小妹就更安静,蛊虫在嘴里吞吞吐吐,竟然没有害过人的性命。这么一来不知道慢悠悠过去了多少年,跑来的野猫都养死了三四只,直到有一天,有人敲响了这里的门。

小妹和她齐齐浑然一震,犹豫只有片刻,小妹去开了门。

门外是一个男人,胡子没刮,压低着帽子,抬眼看了小妹一眼,继而又看她,眼神变得浓烈而锋锐,他问,“你们两个住在这里?”

小妹悚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就要把门关上。男人一把掰住门,木门被掰出清晰的裂纹,对着女人描述起来——是多高、多瘦、眼睛鼻子嘴巴什么样,语气里沾着点漫不经心——都跟着你多少年了,也不加害于你,这是不是你的姐姐?

女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小妹循着他的视线看,然而就是看不到她。

男人笑起来,脸上的沟壑挺明显,示意小妹带路,小妹就把他领进去,女人惴惴地走在小妹身边,一步三回头地看着他,问他你要做什么?

男人说你小妹想见你,我给她个办法。

三人坐,男人的袖口里钻出一只玉白的蛇,小蛇的眼睛碧绿,翠得像两片细小鲜叶,在男人粗大的指节里缓慢缠绕着,很柔软细腻的样子。

男人用拇指熟稔而随意地掀弄它,玉蛇乖顺地勾了勾尾尖。它肚腹嫩软,雪白中隐隐透着点极柔嫩的粉,像是初生般稚丽。

他没多说,只拿出一粒圆溜溜的石珠,那珠子湛蓝,又浸着点化开的光,中间一团火,核色奇深。还没等她们问,他就把石珠塞进小蛇嘴里。

小蛇一张嘴那么小,不知怎么忽然裂得那么大,一口气吞了下去,眨眼间就是拳头粗的大蛇,再喂一粒,又粗一圈。

玉白的蛇口吐人言,嗓音低喑而磁丽,听起来简直男女莫辨:

——你姐姐就坐在你身边,五粒石头就能送你姐姐去轮回,否则再过几年她就是凤凰城的孤魂野鬼,谁也度不了她。

她的小妹惊得花容失色,想不信又不敢不信,想信然而又全没有办法彻底相信。

男人嗤笑一声,把珠子抛给她一粒,说你吃了就知道了。

女人要拦,但拦不住,手指穿过小妹的脸,小妹也没觉察。

那石头好香、好香,比这世界上一切东西都香,小妹再活一次后,就总是念想着过去的一碗红烧肉,就上一碗米饭,但这可比红烧肉香多了,说是拿唐僧做的红烧肉都不为过——

女人一下就感觉出来,说,别吃,那是……

小妹张口就吃了进去。

似乎是从那一刻起,小妹才算是活了。

饥饿感燎烧起来,刚才吞入的一口珍馐是如此让人食之难忘,她的指尖染上漆色,残虐的杀戮欲被饥饿高高撩起。

——你能蛊惑那些人自己走进它江水,事成之后我分你八个,五个给你姐姐,三个给你吃着玩。

小妹没有立刻答应,饥饿感没有把她的脑子一同融化。

她问说,这样姐姐就能投个好胎,不会再遇到那种男人了?

男人还是懒懒笑着,似真似假地,说对。

小妹点了头,她就是再存疑,咽下那粒石头也知道那石头里有怎么生死人肉白骨的能力。

那一年的凤凰城里好多人中了蛊,男人、女人,很年轻,还有她曾经未婚夫的一双儿女。

梳头、梳头。

小妹坐在墙头上,带着点年岁不变的烂漫笑意,静静看着她老态明显的未婚夫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唯恐儿孙就这么病死了——

好早好早以前,在这个男人还很年轻的时候,她对镜坐着,他对镜站着。

小妹看着,像看着往昔的镜子,镜花水月里的东西早已发黄腐烂,然而她的嗓音还如十六七的少女,呢喃婉转得莺啼一般——

一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他的孙子孙女就这么浸了江。

两百多个人陆陆续续都下了饺子,被赶尸人一路带着,她没去,她又坐在深山里,画出一枝细长的梅。

梅花洇红,点点绽在画上,看久了,竟然觉得是一簇血,好鲜艳,又甘甜——

她发疯一样撕毁了画,捂着胸口喘气,然后大吐特吐。恐惧像是潮水,从四面八方泅来,无边无际在脏腑里穿织,她踩在凤凰的阵法上,再也睡不好觉。

但还是有好事,男人给她带回了姐姐,姐姐被喂了一粒石子,身容完全。女人看着自己,想不到这么几十年过去自己还能尸首全整,容貌不溃。

那五粒石子之后,她的世界腾起柔柔白光,凤凰城的烟雨散了,漫天都是阳光,世界炽热真实,像是她活着的最后时刻。

山岚的热风混着草茎的燥香,水泥地晒出很烫脚的温度,小妹推开门,睁着眼瞳分明的眼睛,问她要去哪里。

去哪里?

小妹的眼泪涌上来,冲出房间,抱着她的腰嚎啕大哭,哭得那么伤心,好像还是个孩子,不愿意失去姐姐。

但她没说不要走,庭院里一地焦热,小曹的枪还在等她,屋檐下挂着影子,因为阳光太热,因而影也太深,浓得仿佛是化不开的墨色。

小妹哭着,说姐姐这次一定要走好。

要走好。

她揉了揉小妹的头发,低下头挨近了小妹的头发,时间颠来倒去,然而她们倒还是她们。

她说好。

好字后便千山万水散成烟,白光似蒸腾又仿佛垂降,天地弥合,万物归一,满目温柔灿烂,前生今世稠稠消弭作灰。

贺瑾秋一下摁住手机,再摁灭闹钟。

窗外雨水滴沥,翠竹被洗下一层旧绿,焕出丛丛的新意。

宗潇这会还抱着他睡觉,大爷样的姿势都没变一下。贺瑾秋微微恍然,好像还没完全从梦里脱出。他抬手摸了摸宗潇的前额,烧退了,血色也隐匿踪迹,又显得很低靡苍白。

他手上半湿半涸的沾血绷带松垮,从指骨上掉下,挂得极长。

绷带内,他的手掌,连同小臂都腐蚀得血肉尽去,白骨像是雕凿了漆黑花纹,乍一看太有冲击力,让人浑身发寒。

他动静极小地要挣脱宗潇,得把绷带换了,再就套上手套,以免被人看出他手上的端倪。

宗潇的眉头半皱不皱的,闭着眼,忽然一把攥向了贺瑾秋的手,贺瑾秋躲闪不及,被他正恰好拿进掌里。

宗少爷深感手感离奇莫名,一下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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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极代理人
连载中王潇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