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潇抓着贺瑾秋的掌骨。
骨节间的筋韧被捏出点血,血管时断时续,色泽发黑。
宗潇本来还在困,这下眼睛明明亮亮地看着贺瑾秋,没撒手,但捏握得很轻——
“这是什么?”
贺瑾秋垂着眼眸看他。
屋里还暗着,他血色的眼睛缓慢眨动,坠下一点诡谲的暗亮。宗潇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满溢着好奇,因为握着他的手,自己的手上也就涂涂抹抹沾了血,看起来很狞然。
宗潇又问他,“为什么这样啊?痛不痛?”
手掌上的神经全跟麻痹了一样,只在接触的地方微微发紧,对痛觉一是习惯,二是宗潇在他身边,确实也就还好。
三秒内贺瑾秋没说话,宗潇眉头一皱,贺大代理立刻道,“还好。”
耐心边缘的宗潇听了个响,刚窜起的一点火星子又掉进水里,也不用别人求他起床了,自己坐起来,攥着贺瑾秋的手腕,摸得一手血,低下头观察得很仔细,“为什么啊?”
一般人看到这幕早吓掉半边魂了,就他还能稳如泰山。贺瑾秋看宗潇一头刚睡醒卷卷乱乱的红发,因为垂着眼睛,稠浓的眼睫浅浅动了动,手底翻来翻去,很要看个彻底。
宗潇一抬眼睛,面上没点表情,就一双眼睛汪亮空洞,目光执锐,意思相当明显,是要发脾气的前兆。
贺瑾秋没抽手,就叹了口气,现在抽手一会不知道宗潇要怎么掀他。
“宗潇。”贺瑾秋缓声劝道,“每个人都会有一些不想说的……”
“你说不说?”
贺瑾秋看他,发现自己被宗潇盯得死死的。
“你不说?”
宗少爷直坐起来,和刚才端着他的手仔仔细细的模样判若两人,一副“我们之间不能有秘密,有秘密我就要收拾你”的表情。
贺瑾秋的手百里剑英知道,吴闻知道,但知道的都不多,顶多知道这样非常不舒服,甚至在愈合期也要尽量少接触委托。
这些如果宗潇想知道一样可以说,只是宗少爷和他们不一样,人家听两句就点到为止,那是尊重,是社交距离,他贺瑾秋要是浅显地随口说两句,那对宗潇来说就是糊弄。
他要是糊弄宗潇,之后又要被宗大少爷蹬脸半天。
宗少爷的临界点非常好摸,基本等于一触即发。他都还没张嘴,宗潇已经蛮劲硬来,往贺瑾秋双肩狠推过去,直截把还没防备的贺大代理仰下去了。
“你……”
宗潇谁啊,人三姓里人人忌惮的阎罗王,管你一个大代理什么你不你我不我的吗?他欺身上来,两腿一跨,坐鞍似的往贺瑾秋腰上一坐,居高临下似捧似掐地卡着贺瑾秋的颌边,硬生生把他扯起来——
语调还很恐怖,简直有种晦暗不明的阴险幽微——“说。”
宗少爷目光垂落,像是天幕倾来,隐隐有种非常不近人情的轻蔑,但那张玉面又荧荧青青,挺直的鼻梁作出极养眼的线。雨声滴里嗒啦,他们没开灯,绒絮似的灰把宗潇张扬的容貌含入黯淡的温吞里。
吐息很近,就在鼻尖蹭乎乎地勾勾描描。
“……别弄了,伤口不疼吗?”贺瑾秋动作小心,避开了他的身侧。
“你管老子那么多?”
他闻得到宗潇一手的湿腥血味,以及那钻入血腥气里的一点淡馨,眼底的血色微微扰动,好像平静波折,在霎那间的松动后有种不为人知的深意。
贺瑾秋撑在身侧的手肘稍稍矮了一点,手指蜷了一下,又状似泰然地放松下来。
“……不告诉你的话,你要怎么办?”
时间一隙变得安静,宗潇的眼瞳明显收小,在瞳孔外晕染的血色旋即绽放一样扩开。刚绷起来的心跳和呼吸还没沉溺片刻,宗潇一静一动不到须臾,“砰!”的一声后贺瑾秋都还没来得及痛出声,再就被闷着压下痛声——
宗少爷无理取闹起来属于那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不在乎的人,贺瑾秋捂着被宗潇狠撞一下的额头,是真服了,脑震荡都要被他撞出来了。
还有脸,脸也疼,宗潇撞完还不算,贺瑾秋晕他也晕,那张小狗嘴还乘胜追击一口咬在贺瑾秋脸上,贺代理人生二十年没受过这种打击——
宗潇确实晕,不过这会趴在贺瑾秋身上还能恶声恶气,“告不告诉我?”
贺瑾秋没来得及说话,宗潇咧开那不留情面的白牙,朝他晕乎乎地龇牙咧嘴了一下。
“……我的术法。”贺瑾秋迫不得已开了口,揉完额头开始揉脸,心里寂静如死水,被压得有点胸闷。
“什么术法?”
“吞魔。”贺瑾秋闭着眼睛道,“一般低级的魔怪死亡我可以不处理,因为可以自然代谢,但顶级包括顶级以上的魔怪最好就由我吸收。”
“不吸收会怎样?”
“回流消解的过程里会被别的魔怪吸收,等于白费力气。”
“那你干嘛不让别人干,非得你干?”宗潇不满地撑起来问,额头撞得通红,看样子还有点肿。
贺瑾秋比他更狼狈一点,半边脸都被咬红了,宗潇对他真是半点不客气,小狗牙咬了一圈,摸上去都凹凸不平。
“我是混血。”贺瑾秋道,“没有魔人血统的代理学不了这个术法。”
“那你骨头为什么是花色的?”宗潇又拿着贺瑾秋的手看,漆黑的花纹伸展得非常漂亮,在毛骨悚然中有种接近于浑邪的冶丽。
“魔怪的骨头都长这样。”
宗潇摸了摸贺瑾秋的骨头。
“好看。”
他摸了一会,贺瑾秋没事不招惹他,因为刚招惹完被折腾得够呛,这警钟现在还长鸣,随他摸去了。
“你痛不痛?”
贺瑾秋实事求是道,“原来会很痛,但现在你在我身边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还好。”
宗潇的视线顿了一下,从骨节转向贺瑾秋,难以置信地迟疑道,“……你竟然这么喜欢我?”
贺瑾秋还没反应过来。
“你居然会说这种话吗?有点恶心。”
贺瑾秋这下反应过来了,有口难辩道,“不是——”
宗潇一把捂住他的嘴,皱着眉摇头道,“你含蓄一点,平民,这样会不会太不知羞耻了。”
贺瑾秋逮着宗潇松手的一瞬间,“我不是——”宗潇一把又捂上他,“别说,别说了,别说肉麻的,太奇怪了。”
僵持半晌,贺瑾秋举起双手表示这话题过了,宗潇慢慢收回手,眼神很亮,但莫名有点躲闪,好像浑身上下都怪痒痒的,扭了一下很不自然地问,“……那你的刀呢?”
这话题很有价值,但开头很不自然,贺瑾秋在暗色里仔细打量了一下,发现宗潇整个人都很别扭,好像很不习惯。
——一贯直球来去的宗潇选手也有难受的时候?
贺瑾秋的背后就是床,撑着也不舒服,看宗潇没打算从他身上下来,就伸手拉过枕头垫上,开口道,“是搭配吞魔这个一重术法的法器,虽然我是混血,但我没办法直接吸收魔怪余留的死气。
“双刀叫‘以明’,通过以明刀杀死魔怪的话,双刀就可以充当桥梁,把死气渡到我身上。”
“以明?”宗潇的神色里带着一点神神秘秘的吃惊,“莫若以明的以明?”
这下贺瑾秋看宗潇也有点藏不住的惊讶,好像从干涸的文化沙漠里找到了一株挺坚绿草,“……你知道?”
这一问了不得,宗潇一下子鼻子都翘到天上去,“老子有什么不知道?这是千年**器——”
看宗潇这得意洋洋的态度,贺瑾秋不由微微弯了一下唇角。宗潇知道,是因为这是国安代里不算秘密的秘密,以明双刀宗家肯定清楚,估计当知识科普也跟宗潇说过。
以明双刀因为超脱于一般理解的法器,所以历来惯常被死气浸淫,虽然保管在国安代,但能驱使的人足实有限。
“你知道。”
宗潇一挥手,非常自信,“全知道。”
“以明是什么意思?”
“你的手这样是因为刀吗?”
“以明是什么意思?”
“你的手这样是因为刀吗?”
“以明是什么意思?”
宗潇静下来,继而静静地看了贺瑾秋一会。贺瑾秋忍着拼命上扬的嘴角,自问后自己回答了宗潇的问题——他确定已经踩进宗少爷的雷池里了,语气因此非常凝定平稳,安抚一样道,“是也不是,手被腐蚀主要还是死气入侵,双刀只是一种途径。”
宗少爷已经毛了,现在一句话都不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人宗少爷不是君子,二选一要动手了。
贺瑾秋恍若无知无觉,手放在宗少爷膝头,稍微抹上了点血,“我的二重术是字诀。”
宗少爷的蝴蝶脸坚如磐石。
贺大代理本质是好人一个,但摸透了宗潇就懂得怎么逗他玩,宗少爷正生气,他还自得其乐。只是面上分毫不显,面孔深邃但神情浅淡,甚至有种认真的平和,语调也宛如深澜,半点不露马脚。
“你见过我几种字诀了,记不记得?”贺瑾秋问他,嗓音低缓,像是混在湿雨里,沁入一样蛊惑人心。
“「濟」字诀是停止,在用的时候有一个限制,就是不能隔着任何障碍物起效;「捇」,裂也,从中间裂开——”贺瑾秋骨节透露的手从宗潇的膝盖握向宗潇的手腕,宗潇没避开他满手的血,但很置气地毫不搭理他。
“「沍」和「洴」一个是冻,一个是浮,在克拉肯和小龙的时候我都用过……”
血迹余留在挲过的皮肤上,薄薄的,很浅一层,好像也没有太多血可流。印子倒是一路向上,揽向宗潇的小臂,再是大臂,然后慢慢从肩骨压下来。
宗潇的影子模模糊糊、寸寸点点地盖在贺瑾秋身上。
那珊瑚色的眼睫磕碰着,不发出声响,因为垂着视线,所以就好像半眯着眼睛。
“宗潇。”
贺瑾秋像是托着他的肩,把他揽摁在自己面前,语调深浓,情绪被藏匿起来,只一星点地探出触角。
“没有人会轻易把术法告诉别人。所以这些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下雨,贺瑾秋嗓音喑哑,耳语一样听不太清楚。
除了隐隐约约的漫散笑意。
“没有第三个人会知道。”贺瑾秋哄逗一样看着他,眼尾虽然冷然锋锐,但血色涌动得翳暗,很潺缓。
“不生气了。”
宗潇没出声,眼底哼哼的,共有秘密这件事一下就哄顺了宗少爷。
宗少爷索性一卸力,趴在贺瑾秋身上,眨巴着眼睛突然开口:
“我很贵的。”
“……?”
“你刚才摸了我几下?一百万有了吧?”宗潇的酒窝嵌下去,好像糖霜一样亮晶晶地镶在唇角。
他看着贺瑾秋一言难尽的表情,仰了仰下巴,像被挠得很舒服的猫,极其得意地眯眼道,“你忘了啊,啊?捏我捏够了?——这要算钱的,贺瑾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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