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来了凤凰城，平时忙得要死不活的几个代理就没有立刻返程的道理。
不过吴闻也不敢耽搁太久，国安代那边来过几次消息，问他们修得怎么样了。这能拖吗？也不太能。
最后决定是放假一天，坐夜班的飞机返程。
蛊婆一死，愁绪似的雨水就淡了许多，变得稀薄而清新，隐隐泛着微微的晴意。五个人坐在江边的铺子里，吴闻和金蓉正在核对关于宗潇的部分文件，他一心二用，因为贺大代理在和百里剑英说他做的梦。
雨从屋檐下滴落，脆亮，落在青石板上，哗起晶莹的颜色。巷道幽远，弯弯曲曲地掩进去了，铺边的绣球团得烂漫，正在盛放。
宗潇托着腮，对着铺外看，没注意他们在说什么，满脸老神在在。他嘴里嚼着，慢悠悠的，是贺瑾秋随时添补喂来的米豆腐，看样子很平静。
“是真的吗？”吴闻的视线从金蓉的屏幕转向贺瑾秋，不由得再为贺瑾秋脸上的咬痕多看两眼。
“嗯，那个贴封条的人形偶就是蛊婆的姐姐。”
金蓉毛了毛，哆嗦了一下。
“那那种石头——”
“应该都一样，喂蛇的，送她姐姐去轮回的，都是小龙的那种石头。”
百里喝着烧酒，像是喝水，脸都没红过，硬是把暖黄的氛围坐得冰冷刺骨，“那些记忆里也没有关于石头是什么的说法？”
“没有。”
吴闻翻了翻烧烤，长叹口气，非常由衷道，“感觉是非常麻烦的事。”
金蓉这边确定好宗潇的文件，扭头就看着贺瑾秋，“贺代理，不然你把那个喂蛇的人的样子描述一下，我来搜搜看吧？说不定也是个线索？”
贺瑾秋挑了两串肉，递到宗潇嘴边，宗潇咬着，咬不下来，贺瑾秋又撕不开，两个人僵持了一下，贺瑾秋示意他松口。
宗潇松了牙，舔着沾上滋味的嘴唇没说话，继续托着脸，浑身都匮着平日里的精神气。
贺瑾秋没空看金蓉，他一边把肉从签子上剃下来，一边跟她说，“男的，身高大概在一米八五八六——”
金蓉一心三用，边听边打字，还边问，“宗少爷怎么啦？”
贺瑾秋把信息报备给她，才边把肉夹进宗潇嘴里边说，“血流多了，现在没什么精神。”
吴闻把烤好的菜拿下来，还没来得及吹，百里剑英一伸手，他就只能巴巴地放百里大代理的手上，“……请。”
金蓉在合成模型，笑起来，推了一下眼镜，“那还好是贺代理你照顾宗少爷吧？换别的代理谁有这个本事……”
宗潇一旦精力不济，话都不爱讲了，张着嘴跟待哺的小鸟一样看着贺瑾秋，吴闻边吃边感慨，“没想到贺瑾秋也有这样的一面。”
百里剑英面不改色，语气倒是夹着点冷哼的嘲意，“是啊。”
金蓉点的是果子酒，拿起来喝了一口，合成完给贺瑾秋看了看，“这样对吗？”
“差不多。”
贺瑾秋颔首后金蓉就转着电脑给几个人都看了看，“宗少爷要看吗？”
宗少爷眼都没抬，懒得搭理地撇过头去，留下毛卷卷的后脑勺。
几个人都起得不早，正好下着微雨，就更不愿意挪来挪去，吃完才从铺子走进它江边的小店里。
店里有艺人正在放曲子，声调慢得仿佛缓流，卷着点空气里的湿润，一坐就能悠悠闲闲度过很长日子。
订的夜班机票，但离开凤凰城到机场要一些时间，保险起见得早点出发。
晚上停了雨，江边的四处都很热闹，灯亮了，夜景坠入它江，辉煌变得朦胧，烟雨也散成瑰丽的五彩斑斓。
宗潇拖着脚步，几个人就陪他拖着，主要是催也没用，况且人家这是真工伤，连百里剑英都忍着没催他。
游客不多不少，但还是笑闹得微微嘈杂，江边有人蹲着，在放河灯，河灯宛如一只只燃烧的火莲花，在江面漾起焰火的足迹，随波流得好长。
走远了，再回头一看，曲意在江中荡得很远，像是凤凰垂摆的长长尾羽，摇曳、摇曳，显出柔和寂静的凉温。
金蓉恋恋不舍，“我还想来旅游。”
“干这行没几个有空休假的。”吴闻双手后抵着，撑了一下老腰，“有委托早解决的，就偷偷放点假吧——前提是没紧急的高危委托在等。”
金蓉哼了一声，“还用你说？问题是我都不怎么能出国安代。”
-
飞机落地后是国安代来接的他们，深夜的机场人很少，几个大代理也不需要什么保镖，所以全坐进一辆保姆车里准备直接拉回国安代。
司机是一开始接宗少爷的那个，见到宗潇，想起宗潇刚来国安代时的光景，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五个人上了车，这才把口罩摘了，乍一看其实很显眼，要不是几个都是代理的特殊体质，在机场估计就会异常扎眼。
宗潇软绵绵的，闭着眼睛，脸上的神色显得异常晦暗，绻着相当明显的、不能一觉到天亮的烦躁。司机在后视镜里看得真切，车速保持得非常之好，没敢颠着惹毛这个大少爷。
吴闻和司机并排，中间是金蓉和百里剑英，后排腾给贺瑾秋和宗潇，两人三座虽然不算太宽敞，但好歹也够宗潇折腾。
贺瑾秋悄声把手机掏出来，才看到沈腾飞的秘书几个小时之前发来的短信，没明确说什么，但确凿要在会议的这段时间和他单独见个面。
——是为了什么呢。
答案是很明了的，绝对和宗潇相关，上一次见面的时候沈腾飞还问他能不能杀了宗潇。
如果这次下达的是这个指令，那要怎么办？
手机屏幕在暗沉的车厢内显得刺眼，虽然明度自动调整了，但总之就是不和谐的一块光。贺瑾秋反复看了几遍这条讯息，伸手要点开对话框。
光线被遮挡起来，宗潇的手盖住屏幕，眼都不睁地摸索了一下，直接把他的手机锁了屏。
“是谁？”
宗潇的声音不明显，隐约还模糊着，前面的人都听不真切。
除了司机和贺瑾秋，所有人都闭着眼睛在休息。贺瑾秋偏过脸，在宗少爷耳边低声解释起来，“沈家联系我，在会议之前想单独见我一次，我刚才才看到这条短信。”
“说什么？”
“不知道。”贺瑾秋听宗潇那又不耐烦又非要打听的语气就好笑，“也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见，再说。困不困？先睡一会。”
宗少爷皱着眉，又不肯理他了。
入郊，除了百里剑英回家外，他们循阵法回到国安代内部。金蓉困得没样，维持不住人形，跌跌撞撞拍着翅膀先回去了。
贺瑾秋半拖半扛着宗潇，宗潇反正打死不肯好好走路了，“疼死了。”
“哪里疼？”
宗潇到处瞎指，样子非常耍赖。
贺瑾秋看了他一会，知道协商肯定是协商不了了。
“我背你会不会好一点？”
“那我就不疼了。”
是真行。
贺瑾秋把金枝玉叶的大少爷背起来，熟能生巧地调整了一下姿势，提步往回走。
夏夜的风很凉爽，又因为是在市郊的阵法内，灵气充盈。随风吹来一点夏日的气息，闻着让人心情大好。路上没有人，穿着熟门熟路的羊肠小道，晕开的夜墨不影响视觉，到处都清晰异常，还勾着一点花芽的形状。
宗潇懒在贺瑾秋背上，虽然人是哼哼的，但对贺瑾秋也没什么脾气，吃喝有人管，不想走路有人背，没茬找的日子在平庸里透出点惬意来。
“秋。”
这会又是叫秋了。
“嗯。”
“你手疼不疼？”
都快背到贺瑾秋院门口了，宗少爷总算是好心地想起了这个问题。
贺瑾秋滞了一下，才说，“还好。”
“不会出血吗？”
“应该会。”
确实会，等他把宗少爷卸货一样放回家门口，伺候他蹬了鞋，坐上床，才有空把手套脱了来看手。
宗潇一路没睡，但都闭目养神，现在比较有精神了，招手让贺瑾秋坐过来。
贺代理对宗潇属于底线级容忍，宗潇没洗漱没换衣服就坐上床，算是随他了，但自己不行，所以洗漱后换了衣服才过来。
“我来。”宗潇睁着一双明晃晃的眼睛，“我给你绑。”
贺瑾秋看了他一会，迟疑问，“你会吗？”
“我有什么不会？”宗潇被这样一问，不会也得会了，贺瑾秋深知自己问错了问题，但再要改口就难了，只能坐下来由任精神起来的宗潇作弄他。
拆绷带的时候宗潇很小心，宗少爷难得的耐心都在这一刻毫不吝啬地掏拿出来。
只是实践出真知，不会就是不会。
宗潇缠得不熟练，有松有紧，七扭八歪，不算太疼贺瑾秋也就伸着手随他，好像血淋淋的手和骨都不是他的。
片刻之后宗潇的一时兴起彻底告罄，抬起眼睛，语调极其恶劣地问，“你为什么不帮我？”
“……不是你在帮我包扎吗？”
“你为什么不帮我帮你包扎？”
锅从天上来，贺大代理用另一只被解了绷带的手慢慢抽过绷带，“不然我自己来吧？”
“你瞧不起人？”
贺瑾秋拐着系上不好弄的几圈，把绷带又还给宗潇，“你来。”
平时绑个绷带用不了太久，今天两人合作，花尽了近三倍的时间，委实是功半还事倍。宗潇最后给他打上蝴蝶结，往床上一躺，很自觉就要关灯。
“等一下。”贺瑾秋一把摁住他，“把衣服换了。”
“我没衣服。”宗潇边说边要关灯，被贺瑾秋拽着踝腕扯回来一截。
“穿我的。”贺瑾秋松了手，起身去给他拿，宗潇眼疾手快一下关上灯，躺在床上洋洋得意。
等贺瑾秋给他拿回来，宗潇已经把衣服都随手脱到地上去了，接过贺瑾秋的衣服就胡乱套上，一下滚进被窝里。
空调开了片刻，房间内温度宜人，盖上被子那简直是洞天福地，舒服得找不着北。宗潇现在才笑得明显，酒窝凹着，陷得香软，拱到贺瑾秋身前，很自然道，“抱我。”
“抱你？”
挨了宗潇一脚，贺瑾秋听宗少爷得理不饶人继续道，“你昨天抱得少？”
“昨天是你——”
“快闭嘴，你怎么这么墨迹啊？快点！”
贺瑾秋躺下来，发现自己也没有拒绝的可能。宗潇拱过来，再拱他贺瑾秋今晚就得睡地板，也没什么选，只能这么伺候着大少爷就寝。
他的手隔着绷带，在宗潇面颊上摩挲了一下，“好一点了？”
“嗯。”
“什么时候才会完全好起来？”
“很快。”宗潇现在人舒服了不少，眯着眼很好脾气地答道，“主要是我在术法里杀人了……其实也用不了几天。”
“你不能在术法里杀人？”
“没说不行，但在术法里杀人之后很不舒服。”
贺瑾秋思忖了一下，才突然问，“你这次是用什么杀了蛊婆？”
“大千。”
“——大千怎么没有发生时间流逝后速度不对等的情况？”
“老子进步了呗。”宗潇闭着眼答。
贺瑾秋跟宗潇说几句后反倒清醒了起来，想了一会才问道，“你为什么不能在术法里杀人？”
“我哪知道？”宗潇的语气满不在乎，对贺瑾秋的疑问没有多少解密的想法，“这又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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