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东京,浅早寺。
夏日的浅早寺香客众多,到了最热的午间依然人山人海。
任相玉走在青坊主身边,他不时留心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一是因为这些人和他隐约的记忆里不太一样,既不秉刀持枪,也不穿着宽袍广袖;
二是他们讲的话语言纷杂,他零星能听到的除了霓虹语,就是还算一知半解的星国话。
青坊主赤着扁平的大脚,脚步蹉跎,浑身都是青黑的色泽。他单只有一只眼睛,却还愁眉不展,木鱼在手里徐徐敲着,一看就是魔怪。
不过木鱼倒是很生效,一来旁人都没注意到他们,再就是辟开了一小条通道,没让任相玉跟别人挤在一起。
任相玉溜达一圈,满心都是明净的欣喜,不过也不开口说话,毕竟他自小都较为沉默。青坊主又是个老和尚,本来也不善于说话,现在还生着手,不得已,小心翼翼地伺候他。
青坊主手中的木鱼一停,途经绸鱼烧铺的脚步也一停,一个招手,拿来一块热气腾腾的绸鱼烧,毕恭毕敬献到任相玉的手里。
刚才一直掩藏在漆黑袍袖下的手指这才显露出来,手指又嫩又小,鲜得像是水甜的葱枝,被漆黑的袖口盖上一截,荧出柔嫩的淡淡粉色。
任相玉表情依旧,只一双眼睛黑如夜墨,攥着些许银星,看着青坊主,奶声奶气道,“目一坊,谢谢你。”
青坊主百年来从未被主子们道过谢,差点跪下去。
任相玉两手拿着烫呼呼的绸鱼烧,难得露出些许软绵绵的,属于孩童的天真笑意,踩着木屐继续往前走。
青坊主心绪一下翻腾,偷偷抹眼泪,来不及抹的眼泪滴在木鱼上,敲落,于是掉在地上。
一切都按照日极主君的意思去办了,然而谁都没想到夫人变成了小夫人,不到十岁大,还脱不去一口奶气,该忘的不该忘的全忘了。
本来即刻就该开始日极主君的复活伟业,但夫人如此,他目一坊也只有干着急的份。
任相玉刚从万魔窟里惊醒,面前就已经跪好了三只跺跺脚就要震动霓虹妖怪界的大妖。从世界眼光来看,三只早已消失的魔怪齐齐整整跪着,恭恭敬敬,无一抬头。
因为玉藻前在他们中地位最高,所以是她先开的口。
青坊主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还记得玉藻前用她娇媚的嗓音铿锵有力道,“……因此,伟业刻不容缓——”
任相玉走到跪在地上的玉藻前身前,伸手打断了她的话。
青坊主是因为玉藻前惊慌失措的一声“夫人”,才冒死抬了头的。
本如修竹般的夫人现在还不及雪女高,迷迷瞪瞪看着玉藻前,手中轻轻抓着玉藻前软乎乎的狐狸耳朵,在摸上面滑软的金毛。
“拂狸妖怪。”任相玉不太标准地叫了她一声,隐隐约约有点高兴。
玉藻前千娇百媚的脸已经震惊得非常模糊。
任相玉扭过头,对大惊失色白上加白的雪女,还有就一只眼睛然而睁得都要自行开眼角的青坊主,都笑了笑。
稚笑灿若柔白的碧桃花,脆而生,他们看着任相玉指了指玉藻前的九条狐狸尾巴,又听他说了一句:
“是女拂狸妖怪。”
思及此,青坊主敲木鱼的节奏乱了一拍,又落下了稀稀落落的泪水。
离开万魔窟后,除了留下雪女在相根以察时变,他和玉藻前带着小不点夫人乘车来到东京。
乘车、打电话,都是玉藻前和雪女最近学会的,一路上任相玉都极其困顿,大半时间只在睡觉,还没意识到世界已经翻天覆地了一番。
浅早寺是青坊主熟悉的地方,也是他最能有所规划的地方,玉藻前对此毫无异议,三个不人不鬼的就这么入住了寺庙里。
推门,迎面空调送爽,玉藻前笑意婉媚地恭迎任相玉进来,任相玉看到她就伸开两手,被玉藻前抱了起来。
“玉藻前。”
玉藻前听他的咬音又正了一些,好像一日就有一日的变化,比刚醒来时大了一点。边细细打量,边应道,“属下在。”
任相玉从怀里摸出剩下的绸鱼烧,只剩下了个鱼头,递给玉藻前。
“给你。”任相玉慢慢眨着色泽纯黑的澄澈眼睛,脸色又认真又期待,“你喜欢头。”
玉藻前双眼一红,兜兜转转全是眼泪。
她先放下任相玉,要跪着接过来,任相玉一收手,不让她拿,和她说,“你不要跪。”
玉藻前一个千秋绝代的美女,半哭半笑地噗嗤一乐,双手接过,想叩谢又不敢叩谢地点点头,“谢谢您,夫……小玉。”
小玉是被迫的纠正,主要在于雪女和玉藻前一开始都叫他夫人,未满十岁的任相玉懵懵懂懂,问他们为什么叫他夫人,应该叫他小玉。
三个妖怪仔细一想,确实如此,对着还奶绵绵的小夫人叫夫人的确不像回事。
要改叫法,大人不行,殿下不行,换了一轮,小玉就是要叫小玉。
“不用谢!”任相玉自己走到床边,被青坊主扶了一把,要钻进被窝里。
玉藻前赶紧上去,替任相玉换上睡衣,任相玉打完细细的哈欠,皱起眉头,扯着她不让走。于是风情万种的狐狸精摇身一变,变成小狗大小毛绒绒的白面金狐,也钻进被窝,大抱枕一样被任相玉抱着,用眼神示意青坊主上来帮忙。
任相玉往金狐狸干干净净的一身香毛毛里钻了钻,闭上眼睛拍拍她,才很放松地闭上了眼睛。
青坊主给任相玉掖好被子,垂手站在床边,静静看着他入睡。
等任相玉睡了,玉藻前才小心翼翼起身,跳下床,和青坊主去外面说话。
“有什么离开霓虹的办法了没有?”玉藻前问,因为不是在任相玉面前,所以那种温柔的态度也硬韧起来,狐媚的面上明显有着惯于杀伐的女将色彩。
青坊主点了一下头,声音嘶哑地艰难道,“浅早寺几天之后有一个交流活动,僧人将乘船到达星国尚海,我们可以在那时候离开。”
玉藻前微微颔首,把躺乱了的发髻重新梳好,动作里虽然浸着丝丝缕缕漫散的风情,但手底的动作干脆,面上的脸色也很凝静。
“雪女刚才告诉我,相根目前有九个实力强横的阴阳师,除了两个是霓虹人,其他都是外国人。但是一共有十个人下了早云地狱,不知道徳川家的能不能把事情做好,如果不……”
她话音未落,放在旁边的手机就响了。和服下,一只蓬松漂亮的尾巴卷作一脉金浪,把手机拿到手边。
是雪女。她低头扫了一眼,接了起来。
树叶娑声弥漫,雀跃的金光透入层层叠叠深深浅浅的树影,在地上化作圆圆一点光。风吹如流水,在窗边拾起花叶,翩跹着跑了。
青坊主静静等着玉藻前的吩咐,他的目光垂下,身影显出一些干枯而佝偻的意味,如果忽略他的脸和肤色,倒确实是一个垂垂老矣的青衣僧人。
“嗯。”玉藻前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是好是坏,“我知道了。”
她在手机的侧边一摁,把屏幕锁上,才抬起一双娇美艳丽的眼睛,波澜不惊地笑道,“那些阴阳师发现了。”
青坊主的额头中皱起一些纹路。
“没什么影响,雪女能拖住他们,等我们出了霓虹就更难找了,先离开这里才是最迫切的。”
青坊主好像还想说什么,但嗫嚅了一下,最后只低低地“是”了一声。
“没什么事了吧?”
青坊主点头。
玉藻前推门,手已然是一只金绒绒的狐狸爪子。她进了门,就又是小狗大小的狐狸,尾巴一撇就把门关上了,步伐轻快地朝幼小的任相玉小跑而去。
-
大代理的脸色都相当难看。阿多芙吉娅虽然有了一些心理准备,但完全没想到十魔一缺就缺了三个,倒是星国三个大代理级还显得比较放松一些,因为早被宗潇通知过了。
守卫在井上东和的手势下蓄势待发,似乎亟待和他们各国来的大代理决一死战。
宗潇悠闲浮空,踩在贺瑾秋身后高起一点的地方,手臂抱在脑后,仰仰的,对百里剑英欠兮兮地好得意,“我就说嘛。”
杉田尤的震怒和大代理被欺骗的愤怒相比完全不值一提,卢卡森操着他的母语把杉田尤骂得狗血淋头,好在大代理的母语多数不通,只有贺瑾秋和百里剑英大部分都能听得清楚。
事实上杉田尤欧洲语不错,但那是霓虹欧洲语,和欧洲人的正统欧洲语很不一样,刚才不急不缓的交流还能把欧洲语听明白,现在加上一系列粗口想听懂那就难了——
杉田尤简直要生吞了百里剑英一样狠狠剜了她一眼,阿列克斯基正用不太熟悉的星国语反复要求杉田尤立刻做出解释。
百里剑英冷笑地看着杉田尤,她微微拧转了一下她的金属手掌,表情轻蔑夹雪。
“到底是怎么回事。”贺瑾秋脸色沉冷,杉田尤看不到他的眼睛,但明显能感觉到那种异乎寻常,仿佛魔怪俯就般的鲜明威压。
“那一个竖线,三个横线,还有一点是什么?”安吉拉不嫌事大地笑问,“是霓虹的字吗?还是你们星国也认得?”
“玉石的玉。”百里剑英道。
“不是日极赤衍?那是谁?”安吉拉嘲笑着做了个鬼脸,“嘿,杉田,我明白,我明白……这就是我不能再靠近的原因,是或者不是?”
井上东和和杉田尤相比,尤其显得紧张,对比之下,杉田尤竟然有种破釜沉舟的冷静。
“霓虹本来只想让各国做好防御的准备——”
杉田尤想说什么,但没来得及说完,从上往下流星坠落似的飞蹿下一个霓虹代理,好像失足跌入一样,在半空拼命啊啊惨叫着。
所有大代理都看着那个人,以为他会掉进大甬谷的硫黄中。
但他刺耳地“哐当!!”掉在铁索桥上,几乎是寂灭了片刻。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的时候,他又顽强地一个鲤鱼打挺,咬紧牙关朝半空杉田尤的方向快跑而来。
“杉田代理——”
简直像是嘶吼着千里传讯。
“富土山上发生了雪崩——”他边跑边大喊大叫。
“总部让我立刻来通知您,说山上很有可能是十魔中的雪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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