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在经过某一处的时候，时间流速猛然发生了相当确切的改变。
宗潇一下坐直起来，向窗外好奇地望了望，又转过来问贺瑾秋，“你感觉到了吗？”
“嗯。”贺瑾秋颔首，“这是封闭。”
百里剑英在暴雪中看到模糊的一些黑影，这些人应该不是普通市民，而是上来紧急检查还有没有剩余市民的霓虹代理。
井上东和在通讯里说道，“霓虹的代理已经尽可能在往五合目之上检查了，看看是否有人被困在雪中，如果诸位在登山的时候看到了被困的旅客，可以的话一定尽最大可能送他们生还。”
“雪女到底是什么等级的魔怪？”宗潇看着高桥小志示意他们稍等，然后自己下了车，“和那个蛊婆比起来怎么样？”
“雪女更强。”百里剑英平淡无波地说道。
“为什么啊？”
“对霓虹人来说，这些强悍的魔怪给他们带来的不仅只是恐惧。在他们涉及妖怪的文化创作里，带有一种妖怪崇拜的色彩，所以这就是十魔，还有一些小妖怪在霓虹长久存在的原因。”
“妖怪和魔怪有什么差别啊？”宗潇问，高桥小志给他们打开车门，伸手请他们下来。冷风把宗潇冻得缩了缩脖子，他立刻套上帽子。
“我感觉没差吧？”
“没什么差别。”百里剑英看了贺瑾秋一眼，不打算和宗潇解释，贺瑾秋明白她的猜测，看她说完就干脆地下了车。
这天气实在是太冷了，连安吉拉都难得缩着手只打音频通话。
杉田尤的和服外套着厚重的棉服，但看起来比他们的羽绒服更靠谱，他尽可能让所有人都能听清他说话，但雪风依旧把他的声音吹得破碎。
“雪女擅长在低温环境中制造幻境，而且一旦进入她的狩猎范围内就无法在暴雪中找到彼此了，这点我需要事先声明……”
实在是太冷，因此难得所有的大代理都一声不吭。
“请千万不要掉以轻心，但尽可能要生擒她……我们必须找到剩下的另外三个魔怪……她一定知道。”
宗潇一点不在意，裹着羽绒服，紧紧地问贺瑾秋，“我们没有这么强的魔怪吗？”
贺瑾秋跟他两个企鹅一样挨着，“我们没有这么强的魔怪，因为一直都遏制着没让魔怪发展起来。我们主要是上古的守护神非常强。”
“比如说？”
“比如说你见过的，凤凰城的凤凰。”
“啊……那他们为什么不来做代理啊？”
“他们和我们不是一个层面的存在。”贺瑾秋看向宗潇，宗潇的睫毛上沾着雪花，所以正在眨眼睛，“难受？”
“贺代理！”杉田尤喊他。
贺瑾秋的视线转移过去，看到杉田尤往他这里走了两步。
“宗少爷要跟着你上富土山吗？一旦你找不到他——”
“他在说什么？”宗潇看着杉田尤问。
“他问你能不能上去。”贺瑾秋告诉他，然后跟杉田尤说，“我会负责他。”
“老子当然能去。”
杉田尤没什么表情，只快速地点了一下头。他额外看了百里剑英一眼，百里剑英敏锐而冷然地看着他。
向禁区进山。
几个大代理都被狂风吹得微微低头，洁净的雪花里埋藏着极为浓郁的魔怪气息，事实上在场的每一个人可能都有和雪女的一战之力，但困难的是他们一时间找不到雪女在哪里。
和代理不同，雪女不仅仅在霓虹，甚至在世界范围内也有充满想象加工的影响力，因此她现在究竟到达了什么境界，根本也无从确切评估。
就越来越暴虐的风雪来看，已经完全超越了5 。
基本上都是分散走，因为一起走很难找到雪女的破绽，所以几个同一国家的代理走在一起。像安吉拉这种就自己边打电话边出发，毕竟美丽坚只有她。
百里剑英沉默无言地和他们走过估量的百米之后，对宗潇和贺瑾秋做了个手势。
“女魔头要自己走？”宗潇诧异地问。
“在所有的大代理中，我和百里是最容易被盯上的两个。”
“啊？”
贺瑾秋看百里剑英大步流星顶风进发的背影，不太担心地摇头道，“她没有术法，我是混血，所以我们非常容易吸引魔怪的注意力。”
“她不会死了我们都不知道吧？”宗潇瞥了面不改色的贺瑾秋一眼，再远望一下看起来根本不是特别怕冷的百里剑英，她高挑的背影显出钢塑般的硬锐，长发狂舞如骤浪，很快就消失在茫茫的白雪中。
“应该不会。”
他们俩换了个方向继续走，宗少爷冷是很冷，但没多少紧迫感，“秋，你听到了吗？”
“有人哭？”贺瑾秋顿了一下脚步，看向他。
“你听到了啊！”宗潇大为吃惊，马上笑起来，“我以为是幻听啊，不是特别大声——”
“我没有。”贺瑾秋皱紧眉头，略微焦虑不安地看着宗潇，“你听得出哭声是从哪里来的吗？”
宗潇挨挨挤挤地撞了他一下，“听不出来。”
“这次回去我们就——”
“秋。”宗潇神神秘秘凑过来，在他颊边说秘密一样的距离，“雪女……”他还没说完，就故意在认真起来地贺瑾秋脸上亲了一口，紧接着小狗牙就要上了，被贺瑾秋眼疾手快地拦下来，才满面无辜问，“她的幻境是怎么样啊？”
“你要咬我。”
“哪有？”
“你是不是要报复我？”
“报复你什么？”
“因为我刚才在车上亲你。”
宗潇眨着明艳的眼睛看了他一会，酒窝随着挑起的唇角陷下去。
“才不是。”宗少爷油腔滑调，“因为这里没有人嘛。”
贺瑾秋重新审视了一下宗潇这非常无辜的表情，非常肯定宗潇就是在报复他而已。
认识多久了，都滚到一张床上了，脸皮被宗潇百炼成钢的贺瑾秋缓缓点头，脸上没流露出什么意味——就这点小意思能治不住宗潇？
他表情平淡，拂过宗潇耳际的嗓音被雪风吹着，却没显出降温的迹象，“真不是要报复我？”
“真不是，你怎么冤……”
贺瑾秋脚下一定，掐过宗潇的下颌就要压过去吻他。宗潇一个错愕被捏住下巴，下一刻电打了一样挣脱开来！
贺瑾秋闲适看他，“我冤枉好人？”
宗潇汪亮的眼睛简直透骨地回望他。
“这里不是没人吗？”贺瑾秋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宗潇呆久了，语调略略带上点欠意，还问。
宗少爷提步奇快，拜贺瑾秋体术训练的成果，贺瑾秋虽然知道宗潇一冲而上，但只来得及微微挡一下，免不了两个人一起栽进雪堆里。
反向戏弄人宗少爷能忍吗？
绝不。
宗潇一口雪亮的白牙比雪色更鲜亮，贺瑾秋的笑意都还没来得及涌现，就猛一下觉得身后的感觉不对——
吸力在背后往脊椎上拽扯，好像灵魂被霎时压入另一个空间中！
宗潇眼睁睁看着贺瑾秋突然消失，他直直砸进雪里，茫然地撑着起身。
“秋？”
眼前遍是白雪。
宗潇伸手在雪堆里翻来覆去，掏了半天没摸出一点温度来。
掌心干干净净，雪粒子微微融化，浸得掌底刺骨。
宗潇的瞳孔倏尔收小，眼睛睁得寒亮而空洞，他偏头，视线锋利地侧过空气，在渺茫的飞雪里划开裂口。
“秋？”
-
你是谁？
百里剑英听到有人遥远且轻柔地发问。
你叫什么名字？
为什么不说话？
声音轻柔，带着虚渺如落雪般的色泽，轻而又轻地覆在双肩上。
“……你叫什么名字？”
没错。百里剑英慢慢握紧手掌，精密的金属在寒冷中依然灵敏。
她的料想没错，雪女第一个就会来找她。
“你真是与众不同……”
□□在近战中并不好用，但拿弩箭作刀锋却并不为难。
卡扣的松动发出很轻微的弹动声，仿佛弹簧很浅地鸣叫一声。
“不害怕吗？”雪女轻声问，“可你一定害怕着什么，否则你为什么没有……”
没有术法。
你叫什么名字？
百里剑英一动不动，冷然的面色上没有半点动摇。
眼前的风雪缓缓沉寂下去，拥挤的热度快速攀升起来。
在一瞬风消雪止的寂静后，坚不可摧的神情终于涣散了刹那。
“你叫什么名字？”
百里剑英抬起头。
面前被遮去了很多的光，因为眼前的人很高大，但白炽灯的光亮低矮，蹭过空处，依然亮得逼人。
男人脏兮兮的裤管上满是灰尘和油渍，最下方有一些湿润的鲜血。
身边都是不安，左右都是同龄的孩子，他们在啜泣，却不敢哭。
哭声和体温，以及湿汗，都在磨蹭百里剑英。
“哑巴了吗？”
“问你呢？你是不是百里家的那个……”
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勇气，更多是一种恐惧。
百里剑英一跃而起，咬在男人熟臭的小臂上。
痛声和拳打，以及脚踢，可能都是同一瞬间发生的，也可能不是。那时候她太小了，行为的次序在她的体感中很难分清前后。
她冷汗淋漓地蜷缩起来，眼泪一滴一滴地掉下来，因为太痛，所以不得不哭。
那是本该在记不清事的年龄发生的事。
百里家是经商的，她从出生开始就家境优渥。虽然比不了三大的老牌望族，但在自己小小的生活圈里就是一个精致的小公主。
而且那时候她的世界里根本没有代理存在，她的全家也都是普通人，当然就包括她。
百里剑英丢了，一开始她不知道原因，像是学校里总是要他们警惕的那些，防诈骗、小心尾随、绑架，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绑架，而且这些人还能不惊动任何人地把她绑架。
一开始的时候她总是哭。大哭会挨打，所以默默无声地哭，然后等。
老师之前说等的话，警察就会来救他们。
没有人来。
希望破灭在睡在同一个铺上的小孩死掉的时候，百里剑英终于意识到，他们可能不会获救了。
周围的孩子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在这狭小拥挤的空间里，恐惧被无限次放大，浓郁到窒息的地步，让人痛苦。
哭声引来了成年人，他们骂骂咧咧用铁棍敲击栏杆，声响震耳，百里剑英捂着耳朵，看他们开门，把嚎啕的孩子摔在地上，于是孩子都闭嘴。
死了的孩子被扯出去，不知道去哪，骨瘦嶙峋。
百里剑英死死盯着那个人，肤色、汗液濡湿的衣服、拖沓的鞋跟，以及在她手上摇来晃去的尸体。
她的眼泪转了一圈，从此之后再也没有掉下来。
绑架他们的人把他们一关，就有一顿没一顿地饿着，后续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死了就扔了，活着就硬熬。
好几年之后百里剑英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这些人并不是普通人，警察不来救他们不是因为不能来，而是连警察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甚至在当时就是国安代都不知道。
他们是流匪。流匪第一次通过绑架可能成为代理的孩子，用这种手段来增加人手。
百里剑英似乎是个普通人。
但不知道事实如何，她被谎称为有潜在可能性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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