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百里剑英

百里剑英不怎么笑,也没有太过丰富的表情,她的情绪好像相当低靡,眼神垂坠在地,又因为营养不良,所以瘦得像是行动迟缓。

无论递给她刀、枪、绳索,她都似乎拿不住一样只吊挂般抓着,但如果你把她放在单打独斗的组局里,那种拔然和恐怖的起势绝对不会让在场的任何一个看客失望。

“如果她成为代理的话会是非常大的麻烦。”

百里剑英默默地站着,她的视线滴在地上,脚边是火焰熄灭的同龄人,刚死在她的刀下。她至今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能徒手生火,不过这也不稀奇,她还遇到过有人手上带电,总之林林总总,都没有人活得比她久。

说话的人站在百里剑英两米开外,她悄无声息地估量着这段生死距离。

代理是什么?这些人是代理吗?

“还好把她抓过来了,否则……”

他们窃窃地笑起来,口中烟雾浓重,混杂着油沉的笑声。

百里剑英在思考之前,就已经神经过速一样猛然闪身,惊弓之鸟般退出极端保守的安全距离,视线才从地上一跃而起,以那种娴熟而警惕的袭击目光盯了过去——

“嘿。”

这个人背光,百里剑英一时有点错乱,但能分辨出他在笑,这个穿着西装的人和无数男男女女的笑脸重合在一起,好像嘴角会裂到耳根,然后从腰际把她咬成两段。

“你是这个房间的第一名。”

什么。

百里剑英定定地、深刻地、凿刻一样看着他。

然后她才侧过目光,看到台阶之下随手扔开的尸体。

血液已经开始干涸了,流淌变得缓慢,刚才嘈杂的人群从腥气熏天的房间里退出去,周围空洞洞的,只剩下她。

百里剑英挪了一下脚步,发现露出的半个鞋印是红色的。

“你还好吗?”

我还好吗。我……

她听到非常沉重的呼吸声。因为高速的能耗,她喘息得很厉害,单薄的身体好像碎裂的风箱,喉咙炙热又肿痛。热汗像是暴雨在下落,她的眼圈微微发黑,眼前闪过太多的手起刀落,次数、次数,重复,冷汗紧接着毫不吝啬地接连涌上体表。

她又印出了一个鲜红的鞋印,才发现自己一直在摇晃。

“嘿!”

-

睁开眼睛的时候,也许更早,在有那么丁点意识的时候,所有疼痛都复苏了,像是春天一般。

非常痛,非常习惯,以至于百里剑英能无声地慢慢坐起来,在被询问“你还好吗?”的时候,还能用视线冷冷看着他。

终于看清楚了。

还是刚才那个人,但比想象中年轻太多,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年轻。

“你做噩梦了?”

百里剑英没有说话,在这里,话语的意义被最大限度地贬低了,哀求是无效的,挑衅也是,但刀口会说话,甚至能咆哮得震耳欲聋。

她沉默着,噩梦带来的心悸,以及冷汗,顺着颌角冰凉下落。

“我帮你处理了一下伤口,其实你没怎么受伤。”

百里剑英垂下眼睛,她扫了一眼被贴上止血符箓的地方,然后重新看着这个人。

他的西装很整齐,跟百里剑英见过的、电视剧里有钱人的穿着都一致,甚至剪裁得更贴身、更舒适。

“我叫吴闻。”

百里剑英重新垂下了眼睛,显出恹恹的无聊神色。

她对自我介绍很反感,甚至因此养成了垂下眼睛的习惯。和他人的抱团取暖不一样,百里剑英独来独往,沉默寡言得像个哑巴。交流和亲近是没有用的,认识的人都会轻易死去,不是在她手里,就是在别人手里。

吴闻往后一靠,坐在微微生锈的椅子上,姿态竟然很放松,“你应该不知道,这些人都是赏金流匪,我们都一样,是被抓进来壮大队伍的。

“我在两年之前进入管理层,现在做的是对外交涉,所以我已经联系上了国安代,现在在这里做的是卧底工作。”

……他到底在说什么。

“你知道国安代吗?”因为百里剑英冰雕一样沉默且不动摇的坚冷态度,所以吴闻自顾自说了下去,“全名是国家安全代理会,现在他们已经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和我说……”

他的话非常之多,因为百里剑英从一开始就是厌烦的脸色,所以吴闻好像感觉不到她有什么心情变化,继续说他的。

“以前我还考过道士资格证,想回道观教书呢……我想离开这里。”

每个人都这么说。

“我能离开这里。”

百里剑英抬起眼睛,良久良久地看着他。

是真的吗?为什么呢?告诉她做什么?这个人有什么目的?这么多年被困在这里,难道她杀的人就不是人,她还能回到光天化日下生活?她算什么呢?那就算是真的,万一是谎言——

“他们说你会是大代理级。”吴闻答疑一样说道,“是尚未觉醒的大代理级,国安代要求我一定尽最大可能把你带出去。”

“……大代理级?”

这是百里剑英第一次对吴闻开口。

吴闻笑了一下,“代理是……”

“吴闻,你在里面吗?”

百里剑英和他都一瞬看向房门,病房很狭窄逼仄,垂下来的白色床帘也泛着枯燥肮脏的黄,空气里有种很难闻的、变质了一样的药水味。

“是,我在。”

“上头找你,快点。”

“来了。”

吴闻站起来,语速很快地低声道,“你的成绩太显眼了,他们想让你在觉醒之后就进入队伍。”

到底……

“所以他们会叫你去做个实验,我只知道这些。”

那个人又敲门。

“流匪的实验非常残酷,我担心万一不成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国安代应该会在实验开始之前就来。”

吴闻起身,对百里剑英颔首,“再等等,那就这样,我先走了。”

百里剑英微微仰着面,看着吴闻的背影,下意识间她有种很孤苦无依的渴望,就像是看着不确定能够远行的轮船已经起航,她却毫无希望地还站在荒岛,被烈日和海风拼命烘烤。

吴闻每迈出一步,就好像希望又削弱了一分,该怎么联系呢?是真的吗?然而她不会开口,哪怕舌尖恨不得颤抖,恨不得尖叫,如果他撒谎,平白无故欺骗她还有可能离开,就把他彻底——

-

实验的内容在开始之前百里剑英根本不知道。

这种无知一直持续到她进了手术室。

在这段漫长的时光里,她想的多数都围绕着国安代、代理、大代理级这些问题展开,好像可以理解,又确实很难理解,对所有这些都知之甚少,然而却又像吊索,把她最后悬挂在万丈高空之上。

“第一名。”

这些人最近都这么叫她。

“我们准备砍掉你一只手。”

长时间低垂在地的目光终于抬起,但皮扣卡合,发出异常坚韧的声音。

“不用麻醉,这样才具有更好的激活效果。你理解吧?”

——理解?

“放开我!”百里剑英睁大眼睛,恐惧的脸色在冰凿的青面上好像密密麻麻的龟裂,“这根本不……”

“这是可行的。”戴着口罩的人回答道,“很多人都是这样。”

挣扎接近无效,她身上的所有皮扣都被系紧到难以动弹的地步,甚至连头部都被固定,牢牢看着自己的右手。

吴闻说国安代的人会在实验之前来。

她的冷汗如雨,晕眩和呕吐欲反复交杂,呼吸再度急促起来。

——失信。

她曾经等不来警察。

百里剑英是一个正常人,曾经是。她拥有正常女孩理所应当的恐惧,对死亡、对尸体、对杀人,所有这些她曾经都害怕。

但太多了,日日夜夜全是这些东西,她呼吸恐惧、吞咽恐惧、在恐惧中入睡,时间和年岁折叠,再折叠。

她不怕那些,但并不是忘记了恐惧。

指尖的骨髓里爬上一种求救般的麻痒,向身体痛苦大哭,乞求完整,乞求感受。指甲陷进掌心,然而疼痛却被剧烈的震慑冲淋,她好像快感受不到那样的触觉了。

过程应该不长,但在那鲜明的恐惧中,万事万物都被迫变得凄惨模糊。

——这是可行的。

失去,然后才看到鲜血。她甚至不敢看,鞭笞在神经元上、如同雷霆的信号千里奔腾,她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里挣断了皮扣。

她的术法呢?有人问。

没有检测到。

这不……

她所能拿到的只有短而薄锐的手术刀,而且是用生疏的左手拿,不过这不妨碍。

快让她冷静下来!

喂,你们——

麻醉剂呢?

别过来,别靠近我!!

右侧的小臂下空无一物,百里剑英甚至没有一点勇气去看那个把她的心都钻烂的断口。

鲜血喷涌着淋湿她的小腿,简直有点烫热,像浇灌,让人产生酥麻繁密的惊恐,遍及浑身上下。

血管里好像蕴藏着无数数不清的心脏,正在随着脉搏狂跳,所有青筋都爆凸而起,冰雕在火山爆发般的烈火中崩解。

她听得太清楚了,恐惧的呼吸,急促,像刚才的她一样,等死一样,羔羊一样,铺天盖地、潮来潮去的呼吸——

刀锋钻进腕骨,速度快得霎那间竟然无痛。

大门轰然洞开,吴闻首当其冲,面色剧变道:百里剑英!!

时隔多年,很浅淡的一点弧度终于盈上她的嘴角,热溅的血液扬洒在她的唇下、颈上,像是稠浓的泼墨。

她静静地看着吴闻。

——恐惧在坍塌。

“可你一定害怕着什么,否则你为什么没有术法?”

箭镞无声地滑入掌心,冰冷地和金属契合起来,渗出寒而明亮的光晕。

“……你叫什么名字?”

百里剑英的瞳孔亮色乍现,身影瞬息间消失,风雪一时无所阻挡,畅快地扫过雪女的袍角,扬起一串花瓣般的白雪。

雪女呼吸一窒,但心情的变化在毫厘间还未呈现,身后的黑影有如鹰隼冲俯就下,太快、太快、太快,要从她的肩上齐膀斩下!

她抵挡不了,身体只能疾速前驱,把空气撕裂透明,只堪堪冲突出一点逃离的破碎空间——

雪地猝然怒放一串红梅,继而花瓣就剁碎一般,融成团团的絮血。

白皙透明的右手跌在地上,被暴雪三两下就要彻底埋藏进去。

百里剑英站在原地,在暴雪中兀自钢雕一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剧烈痛苦的雪女。

箭尖下指,她的声音相当冰冷,向来都让人闻之心惊。

“我是星国的大代理,百里剑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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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极代理人
连载中王潇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