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试探

光禄坊中,国相府内,一个普通短衣打扮的少年趁夜色叩开了府后小门。

来洛正坐在客厅当中饮一壶酒,酒旁放着一碟小小的油炸花生米,偌大的圆桌上,除了这碟花生米与酒,便只有两个定窑烧出来的青瓷杯子。

一个杯子是满的,属于来洛;另一个杯子却空荡荡,正在等它的客人。

那少年由下人领着走近客厅里,见来洛早已落座,马上躬身向他行礼。

“来国相。”

他行完礼,并未着急自我介绍,倒先从怀中掏出一个八宝箱来打开。

来洛是个古旧的人,他始终觉得,夜晚就该有夜晚的样子。

即使做了宰相,也不愿像其他的官员一般张扬,点得满屋明晃晃的大灯。只爱点几盏烛火,照得物品的大致方位便可。因此,他的屋内总是昏暗的。

可是,那少年打开八宝箱的一颗,屋内却大亮了起来,甚至晃得这位久居黑暗中的高官眯了眯眼。

“小臣苏昌自范阳而来,范水内有河蚌生珠,遇夜大明,一点家乡特产,还请国相笑纳。”

“哦?”

他话说得轻松,来洛却知,河蚌不比海蚌,能生珠者本来就少,范水作为内河,更是从未听说过有河蚌能生珠夜明。

这所谓的“家乡特产”,也不知这少年与他的家人寻了多久。

来洛笑道,却并不立刻让仆人接下这箱子。

“范阳苏探花,我听宜儿提起过你,你当日在比武场上,使得一套排云掌,确是极好的。听说,还是你家传的功底?”

“是的。还要多托来将军的福,若不是来将军选小臣为优,小臣怎能有今日光景,来将军的恩德,小臣万万不能忘。”苏昌急忙接道。“其实,当日比完,我就想来贵府感谢来将军,只是,来贵府内拜访的客人太多,我一个初出茅庐之人,还未领得一官半职,自然是排不上号的。”

“苏探花客气了。”

来洛听多了阿谀奉承,也不与他纠缠,单刀直入道。

“不知苏探花今来,所为何事?”

“不瞒国相,确有一事,小臣不知如何是好,还想请国相定夺。”

苏昌躬身道:“今日早朝,陛下派我与常山谷同二人去校场。我虽接了命令,却是一头雾水,还想请国相指点——陛下,意欲何为?”

来洛捏了一粒花生米,悠哉悠哉地放入口中,轻松道:“陛下的意思,圣旨上已经写得十分明白。设你与谷同为百夫长,领校场练兵之职。苏探花,莫要辜负陛下的一番好意。”

苏昌自然知道皇帝的圣旨上写了什么,他到此来,想知道的是更内幕的事。

皇帝清除异己之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他想要赵霁什么样的下场,与苏昌参赵霁的折子上该写什么密切相关。

尽管苏昌参什么,燕景都能找理由处置赵霁,但是,参得合适,总是更得君心些。由此而扶摇直上,也不是没有可能。未成想,来洛这个老狐狸既不收他的礼,也不接他的话茬儿。

这让苏昌有些头皮发麻,怀疑自己是不是攀错了人家。但想到来宜向他的许诺,却不得不继续试探道:“国相说的是,只是这怀化将军一职,却不知后人能否胜任啊?”

来洛揣着明白装糊涂道:“苏探花这是说得什么话,我皇神圣英明,朝堂诸大臣之位,皆是有才德者居之,岂有后人不能胜任之理?若有人行为不检,自然会被取而代之。”

苏昌被取而代之四个字砸得晕头转向,一时之间,只觉自己顶替赵霁有望,仿佛那怀化将军的位置已在眼前。

以为来洛这话已经肯定了他的看法,当下行礼,又把八宝箱向前举了道:“多谢来国相指点,日后之事,还需要多依仗国相,一点薄礼,还请国相务必收下!”

来洛慢悠悠地走到苏昌跟前,右手一扣,将苏昌捧着的那八宝箱的盖子合上,屋里瞬时恢复作原本幽暗的雾黄。

左手趁势扶起苏昌,道:“七日后便该上任,这几日苏探花还是好些休整为好。不知苏探花在京中处所可选好了?”

“多谢国相!”苏昌以为两人已经达成一致,眼神里满是激动之色。“小臣在京中的宅邸还未选好,不知来国相可有指示?”

“我没有什么指示。”来洛笑道。

“只是提醒苏探花莫要在外游荡太久,让家人担心。”

苏昌已得到想要的回答,也不奢求多留,见来洛点他,急忙应道“国相说的是,那小臣便先行告退,来日若有好事,必然登门拜访!”

来洛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由嗤笑了一声。将八宝盒随意地丢在桌子上,重新回到他的酒杯前,向客厅的屏风后唤道:“人已走了,出来吧!”

“父亲。”

一个衣着华贵,身量颀长的青年从房间内黑色的角落走出来,逐步走到有烛光映射的地方。他缓缓地坐在圆桌的另一端,那个空着的杯子前。

这青年不是别人,正是今日在朝堂上上奏武探花一事的来宜。

“父亲为何对他说取而代之,我听早朝前陛下的意思,言辞之间为赵霁留了余地,分明是不想杀他。”

皇帝想杀之人,何罪不能安之,哪怕无礼,只要向外透露一点风口,参赵霁的折子还不是百份千份的向上呈。

可是,皇帝于二更天叫他们入宫,嘱咐他们派两个还未涉足官场的新人去探赵霁的虚实,想来,终究还是顾念着赵霁救他一命的恩情,不忍动手。

“皇帝留有余地,新人却如狼似虎。”

来洛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执杯道。“他想用这两个探花探赵霁是否忠诚,岂会不知这两个探花自己就有向上攀附的念头。说到底,他对赵霁的下场还是拿不定主意,想借两个探花之眼,看赵霁本人的作为罢了,若两个新人不向上参,不为难赵霁,他大概就会放过赵霁,但若有人参了,你想,以陛下多疑的性格,他难道还能装作看不见么?”

来宜在揣测圣意这方面,显然不如他的父亲,于是继续追问道:“但是而今,赵霁已经没有什么实权在身,赵秉忠已死,兵权早在陛下手里,他虽名义上还是个四品将军,实际上不过在校场练兵,又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你还是年轻。”来洛含笑摇摇头,愈发觉得这个儿子不如四儿子看起来伶俐。

“军人靠的是军功说话,现在是边疆平定,改日若有异族来犯,他赵霁一夕之间就能翻身。到那时,你这点逼宫的功绩算得了什么?何况赵家三代作将领,皆是应着忠臣之名。他日,赵霁若立了大功,有他祖父与父亲的事迹在前,那时皇帝若要他作心腹,你猜,他的剑会对着谁?”

“您说他会对着我们?”来宜惊道。“我们与赵霁无冤无仇……”

他说到一半,忽然脸红起来,顶掉赵霁原有职位的,可不正是他自己?

“就算与赵霁无冤无仇,可是皇帝未必能坐视我们一家独大。”来洛道,他饮下一杯酒去,却并不慌张,反而坦然笑了起来。

“宜儿,论起年龄,你虽比陛下与宣儿都大,可是论起为政,你同他们还差得远。父亲放你在武将职位上的苦心,你可能明了?”

“是,父亲。”来宜垂下头去,手却不甘心地握紧了衣角。

来洛并不在乎儿子这点卑微的小不满,他低声道:“他若是要扶赵霁,你便该学会敛锋芒。今后若非我授意,你在朝堂上,还是少说些话为好——至于无用的人,也尽少拉拢才是。若是人人都能为你所用,日后,你岂非要为人人所累?”

来宜见他父亲将苏昌所送的八宝箱甩在桌面上,就知父亲看不上苏昌这号人物。

可是,这苏昌好歹是今年他监考武科之时,第一个朝他示好的人,且言语吹捧,行动效力,不可谓不尽心,他在府内一向被父亲与来宣压着一头,过往宾客虽也拉拢他,但到底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

今年好不容易他升了官,论起头衔来比来宣还要大,才有了自己的拥趸,一切看起来都是好兆头,故而不愿意让苏昌就这样被父亲所厌弃了,于是道:“可儿子看苏昌,倒像是个可用之人。这新科武将,会来事儿的,他要属第一个呢。而且他家是范阳世家,我听人说,这范阳有一半的地是皇帝的,另一半的地是苏家的。若我们日后要资金周转,他必然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来洛摇摇头,又捏了一粒花生米到嘴里。

“你以为我们今时还是昨日?”他笑道。“你还当我只是个普通的翰林学士,你不过是个校场小兵么?我们已有万贯家财,你目光需放得长远些,何须惦记范阳郡那仨瓜俩枣。”

他想了想,终究顾念着父子情分,没把自己的儿子贬低得一文不值,只是挥挥手道。

“去叫你四弟吧,我今日约了与他喝酒,若不是你这一拦,我已然喝了个尽兴了!”

来宜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多亏了这暗灯,使对面的父亲看不清他的面容。他嘴上道了句是,牙都几乎要咬碎进肚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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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骆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