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依密云,露坠草叶,轻纱摇晃中身影交叠,烛火明灭间喘息急颤。
“少主!啊——!”女子痛呼一声,尾音高高扬起,久久才落下。
“你走吧。”
“瑶儿伺候你沐浴……”
“不必。”
“少主?”
轻纱被掀开,白孟冲下了床赤脚踩在厚毯上,边系着衣袍边往外走。门一打开,夜风带着暑热吹拂而来,潮湿、腥气,越发令人懊恼烦躁。他扯下抹额,暗红色刺青因被汗水浸湿,明灭闪烁,一如他此刻心中的晦涩和阻滞。
“你不用来了。”白孟冲说完径直往浴房走去,不再理会女子的哀声挽留。
见少主离开,一直守在屋外的两个侍女立即进入房中,手脚麻利地收拾着床铺。
其中一个圆脸姑娘的把床上的女子拉起给她披上衣服。看到女子身上的青青红红的痕迹,不由得抖了抖,帮她穿衣服的时候都小心翼翼地生怕碰疼了她。
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女子看了一眼,撇了撇嘴。“别哭了,赶紧走吧,少主这次回来心情很不好,小心他一着恼就将你赶出去。”
“呜呜呜——少主说,下次不让我来了。”女子抽抽嗒嗒地说着。
“就你这幅在床上还苦哈哈的样子,哪个男人会喜欢啊!行啦,少得了便宜还卖乖。也不知道少主看上你哪一点,这么长一条跟个柱子似的,愣头愣脑的,连眉眼也不像咱们这儿的姑娘。”
“绿篱姐,你就别说了。”圆脸的姑娘听不下去了,“你看看瑶瑶这胳膊、这胸脯,该多疼啊。少主以前可不这样呀!”
“嘁!猫儿,你还小不懂这个!你问问她,哪一次不是被少主弄得神魂颠倒,她高兴还来不及呢!”绿篱道。
“……啊?”叫猫儿的圆脸姑娘瞪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看着瑶瑶,后者却咬着下唇躲开了她的眼神。
“唰”白孟冲从浴桶里起身,随意披上外袍就往外走。水渍未干,点点滴滴,一路逶迤到庭院。他毫不在意身上的淋漓,拎起酒壶就开始往嘴里灌。晚风吹过,酒液温凉,激起一阵冷颤,他慢慢地呼出一口气,终于才敢想起三日前发生的事情,嘴里不自禁念叨着“阿兔……为什么,为什么我不可以……”
三日前的晚上,他悄悄在桑兔唇边落下一吻,却不料她竟然醒着。哪怕屋里黑漆漆一片,他还是没来由地一阵心慌无措。而她呢?她只是在最开始的时候低低惊呼了一声,而后就转为十分自然地问他“怎么还没有睡着,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似乎他的那个吻对她来说不过是像小时候抱着大人一阵啃的那种亲昵无间。
白孟冲原本还藏了几分期待,以为桑兔是因为害羞所以才假装无事发生,但是后面的两天,她对他一如既往地嘘寒问暖,俨然一位家长,再平常不过。
看她那样,他心里也松口气,想将那夜的吻翻过篇去,提醒自己或许还不到时候。然而就在昨夜,当他去她房里找她时,看到她坐在窗前。屋里没有点灯,她就那样默然地坐着,月光笼罩着她,不仅月光,屋子里似乎被什么东西充斥满了,他竟是不敢打破。不,不是不敢,是他不能,他发现自己竟然毫无立足之地。尤其在看到她手里把玩着的一个手串时,他就知道了,因为他见过她对那手串的紧张程度。
在湖州的那个晚上,白孟冲只想尽快摆脱黎妙年身边的那个女子而后去抓人,岂料那个女子左手受伤还能缠住他和同伴。后来见到黎妙年跑回来,那个女子趁机调换了位置,当她的正面显露在明亮处时,他举刀刺向了她,同时也认出了她,顿时心下大骇。
几乎就在一瞬间,他有了别的计划。他杀死了同伴,将桑兔从湖里救起带到了一处隐蔽的小屋。
桑兔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不是与他相认,而是紧张地到处找自己的衣服,原来她将那手串缝在了贴身衣物上。也是那个手串上的玉石挡住了他的那一刀,至使刀锋偏离避开了她的心脏要害。不过,也幸好他本来就没有想下死手。幸好,幸好。
可是他不甘心。
昨夜他离开前留下了一份信函,告诉她他走了,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他会自己把事情搞清楚后再来找她,叫她不要担心,更不要找他。
但其实,他心里还有点儿期待她知道他走后会有那么一瞬间的惊慌失措,他希望她会来找他。
“阿冲。”
思绪被打断,白孟冲站起身转向来人,垂首道:“舅舅。”
岩魁斗应了声,仔细打量了一下白孟冲。刚刚远远地看到他坐在这里,长发披肩,遮住半脸,一片模糊,只觉得那柔和白皙的面容竟是十分熟悉,恍惚间又见到了自己的小妹。
“怎么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你要是不满意那个瑶瑶,舅舅再给你找别的女子来。”
“多谢舅舅,我……不用了。”
“哦?难道说你这次在外面看上了别的女子?是谁啊?舅舅去帮你把她带回来。”
“别!”白孟冲急急抬头,一对上岩魁斗的眼睛他又立即垂下了头,“不是,是我见到了以前在白阆村的……几个朋友。”
“哦,这么巧!唔——我听说当时是有一些人逃了出来,也算是他们的造化吧。对了,若是你想,大可将他们接来嘛,舅舅养得起!”
“不用……她们有自己的想法和去处。”
“也好。”岩魁斗拍了拍白孟冲的肩膀,“冲儿,这里就是你的家,我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你要是有什么话就直接告诉舅舅。”
白孟冲沉默了一会儿,直直看向岩魁斗,“舅舅,你说的那个回生术,真的能救醒我娘么?”
“这个么,古籍里确实是这么记载的,只要我们能解开那本书里的内容就好办多了。不过书里的字符实在是繁杂晦涩,除了找来一流琴师帮忙解读,我一时也想不到别的办法。”岩魁斗长长一叹。“怪我,之前有些事情没有跟你说得太仔细。你以前一直住在村子里,对江湖的险恶还了解得不够。这样说吧,若是我能光明正大地请人来看看那本书也就不用冒险去抓人了。我跟你说过的,那本书在江湖传言中是邪术,若是被外人知晓我们得到了它,不仅会惹上麻烦,还会引来很多自诩江湖为正道的人来将它毁掉,更糟糕的是若是赤鷩谷的余孽知道了,恐怕我们魈阳门也会像白阆村一样被人灭口。我是不怕死,但是那样一来,我们连这最后一个救醒你娘的办法都没有了。”
白孟冲拳头捏紧,又松开,低低道了声:“嗯,我明白的。”
“哎——我知你心善,不愿伤人害命。听说你在湖州那次就不愿下死手,故而用了迂回的方式竟然就住到了黎妙年家里去,还真是不得了啊!”
“可惜他身边高手环绕,我也没有再找到机会。”
“你还小,能有这样的谋略和应变能力已经是很难得了。”岩魁斗夸奖了一番,继而语气一转,“只是么,探春城那次,岩貉回来跟我说本来他们能一鼓作气抓到那个苏蠡的,可是你却突然出现示意他们赶紧跑,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当时……当时虽然妗玉夫人和暗中保护她的高手都不在园内,但还是被人发现叫来了留守园子的护卫队,而且,岩貉重伤了那个洄溯阁的人,我听说洄溯阁里都是高手,要是那人死了,恐怕事情会变得更糟糕,所以我就……”
“是嘛,我怎么听说是因为有青鸾宫的人出手了呢?”岩魁斗摸着自己的美髯,笑呵呵道:“她就是你说的那个白阆村的朋友吧。也是她带你住进了黎妙年家里,后来还去了围春园,对么?”
“我……”白孟冲突然噤声,他不希望岩魁斗将注意力放到桑兔身上去。
“好了好了,不要紧张,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既然是朋友,那么先不要把关系弄僵,留着以后有用也说不定。而且青鸾宫也确实是惹不得的。你还小,不知道那个申屠隽骨是个多么难搞的人物,虽然他这几年不怎么在江湖露面了,但是他尤其护短,若是惹了他的人,着实是件很麻烦的事情。你看啊,江湖就是这样,要么让别人怕你,要么让别人摸不透你,不然你就会寸步难行,什么都做不成了,还会被人随意欺辱了去。”
“嗯,我记下了。”
“好了,既然回来了就先好好休息。其他事情我们再从长计议。”
“嗯,我知道了。”
熏风浪浪,荷叶连连。苦昼园里的荷花开得正盛。
钟问策走出书房,一抬头就看到风风火火走来的符容。
“小芙蓉,是有什么好消息吗?”
“嘿,我也说不好,不过对你来说估计是的吧。”
钟问策笑起来,“为何?”
“小兔传来消息,白孟冲突然离开了,说是要自己去找真相给大家一个交代什么的,然后小兔就回到了南梦山。对了,信中说阿甲也在青鸾宫,会在那边玩几天。这小子,凌霄帮他忙改进了袖弩本来这两天就要回来的,听说他兔姐姐回到南梦山了,就特意带了自己做的袖弩上门请教去了。”
符容笑嘻嘻地说完。他想着,这小兔的青梅竹马终于走了,阁主大人想跟心上人见面也就简单多了。
不过,他看到钟问策反而蹙起了眉。
“怎么了?是有哪里不妥吗?”符容问道。
“说不好。之前对白孟冲的怀疑既没有得到证实也没有被打消。本来以为那个灭了高家的蛊尾门跟他有关,不过宫甫君那边还没有消息。如今他突然离开,我担心他们是在谋划着什么。”
“仔细想想,白孟冲身上的秘密确实不少,他出现得也很突然,谁都不知道他这两年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关键是连他自己都说得不清不楚的,偏偏还跟绑架琴师和赤鷩谷邪术有牵连。”符容被钟问策感染心情也沉了几分。尤其是一想到北翔山庄徐茂铖为了让儿子复活做的那些事情,他就汗毛倒竖,似乎还能闻到徐弘葳化为脓水时的恶臭。正如之前跟钟问策讨论过的那样,野火是烧不尽野心的,唯有希望天火来得及时一点儿。
然而,比天道之火来得更早的,是流峡派发来的求助信——朱蛾大盗夜闯留云谷偷走了青鸾宫赠送的黄金剑穗。代掌门成自保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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