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兔又回到了春归楼,又坐到三楼临窗的老位置,又趴在了桌上。她不知道还能去哪里。钟问策他们在哪里呀?他们到探春城了吗?还是在路上耽搁了?不然怎么还没有到?
不行,守株待兔这招没用了。勉勉说过,钟问策他们是因为得知这里有异常,特地来查访的,那么他们怎么会知道这里有异常,那肯定是密探告诉他们的,也就是说这里有洄溯阁的据点,那就好办了。
想到这里,桑兔立即结账离开了春归楼。
*
趁着晚霞的余晖,西园小筑内叮叮咚咚丝竹之声响起。
看着水榭里穿金戴银的苏蠡,钟问策觉得对方跟自己并不相像。
凌霄却一直啧啧有声,看看苏蠡,又看看钟问策,和他的美髯,终于在他的眼神压迫下,凌霄勉强做了个总结:“他唯一能比得上你的,就是,唔,年轻,对,他比你年轻。”
“我谢谢你。你的善良让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和信心。”钟问策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捋了捋美髯。
“噗——”凌霄又忍不住笑起来。有客人皱着眉回头看向他们,显然对他们的喧哗不满,让他们低声些。
钟问策一本正经地拱手道歉,“是犬子失礼了。”
凌霄无语,又占他便宜。
突然,有人惊呼了一声。之前让他们小声些的客人又转头朝他们看过来,钟问策摊开手,表示这次不是他俩在喧哗。
“啊!”
“那是什么?”
“人?是人!”
众人往声音来源去看去,右后方的几个客人指着水池一处,只见一个人影漂在水面上,随着水波起起伏伏,不过,是面朝下,只有死人才会这样。
场内顿时混乱起来,有人往池边跑去,有人往外奔走,杯盘落地、桌翻凳倒,就发生在瞬间。
有一人站出来大声喊道:“我是金刀捕头卫帏,大家站在原地不要动,听我指挥!”
钟问策和凌霄对望一眼。
卫帏找来管事和仆从,关闭了西园小筑所有出入口,所有人被带到了花厅。
他让家仆把漂在水里的尸体捞上来,是具男尸,仅着里衣,胸口处有破口和血污,扯开一看,心脏被人插过一刀,伤口很深。这下子就更复杂了。他赶紧派了两个仆人去附近的县衙报案,因为探春城是个镇,受附近的金湖县管辖,只是近几年在妗玉夫人的经营下,变成了一个买笑寻欢的销金窟,繁荣异常,人来人往,大家都称它为探春城了。
卫帏站起身,眉头紧锁。这时,有两人向他走来,他心下烦躁,粗暴呵斥:“两位,不是说了都在花厅等候么!”
钟问策揭下美髯,“卫都尉,是我。”
“长公子!”卫帏看清对方面容后一惊,赶紧两步走到钟问策面前,拱手道:“多年未见了!长公子怎会在此?”
钟问策点点头,“是啊,好久没见了。对了,该改口叫卫捕头了。我现在化名钟问策,还请卫捕头帮我保密。这位是凌霄,也曾在军中待过。”
“卫捕头。”凌霄拱手作揖。
“好!那——钟老弟,凌老弟,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们!每每想起当年在大将军麾下效力的日子,总是……”卫帏一叹,“哎——不说了。你们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卫捕头,这人,是怎么回事?”
“哎——他是被人所杀再抛到水里的。这里的管事仆从,没有人知道他是谁,棘手啊。”
钟问策蹲到尸体旁看了看,说出了自己的推测:“看尸体的皮肤状态,粗略估计是昨晚落水,今天才浮上来的。至于落水点,可能就是这个水池的上游。西园小筑是引水进入园子,人工挖凿了一条小河,流入水榭这边的池塘后,又泄往园外。这样看来,这人的落水点,就还在这个园子内。那么杀他的人,要么是园子里的人,要么就是昨天来园子的客人。”
首先,就是要查明这个人的身份。尸体泡水,容貌大变,西园小筑的管事仆从都说不认识,查找范围只能再扩大一些,还需要花些时间。
幸好,来西园小筑的人,都是有请帖的,所以卫帏让管事核对好花名册后,就让大家都离开了西园小筑。
接下来就是盘问西园小筑内的人。
卫帏首先询问的就是园子的主人,苏蠡。“苏公子,那水中的人,既然不是园内的人,那么很可能是昨日来园子的,公子可有印象?”
苏蠡鬓发稍微凌乱,但是整个人还是比较镇静的,“不曾见过。”
“你昨日下午至今天午间,在哪里,做什么?”
“我,我昨天和今天,都有琴曲演奏,故此一直待在园子里。”
“那你……”
这时,纷杂的脚步声打断了卫帏的询问,抬头看去,是妗玉夫人一行人,风风火火直冲到花厅。
苏蠡一看到妗玉夫人,就立即扑到了她身边,连连娇声唤道:“夫人!夫人!”
妗玉夫人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柔声宽慰了几句,而后朝卫帏看过来,开口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金刀捕头。”
“夫人。”卫帏拱手。
“我听说目前还没有查到尸体的身份?”
“不错。”
“既是如此,卫捕头可否改日再来问询?我家小苏受惊不小,我要带他去休息。”
卫帏眉头紧锁,他想着,既然已经在这里了,就把能问的先问一遍。但是,查明尸体的身份,确实更重要。“夫人说的是,不过这几日西园小筑得关闭,所有人员不得离开探春城。”
“理当如此,我会安排好的,卫捕头请放心。”妗玉夫人说罢,拉着苏蠡往外走去。
走到花厅外,她突然停住了脚步,朝站在大花盆旁的一人看去。
钟问策本来站在一株木兰的阴影下,见妗玉夫人望过来,他大大方方地往前走了几步,脸庞在灯火中渐渐清晰,恰如雪里温柔的山茶,水边明秀的鸢尾。他弯唇一笑,拱手道:“夫人,好久没见。”
妗玉夫人松开拉着苏蠡的手,裙摆绽开,款步朝钟问策走去,仔仔细细地看了看他的脸,微微蹙眉,幽幽叹道:“你瘦了许多,可是身体不适?”
“多谢夫人记挂,一切都好。”
妗玉夫人听后微微一笑,“既然来了,一起吃个饭吧。”
“夫人好意心领了。在下受卫捕头所托,要帮忙查找凶手,恐怕没有时间。”
妗玉夫人点点头,又往前小半步,声音越发温柔:“好,等你有空再说。”说完,深深看了他一眼,就朝着园外走去。苏蠡一愣,拔腿跟了上去。他路过钟问策的时候,把他上上下下扫了一遍,神情不安,眼神复杂。
这时,卫帏走到钟问策身边,失笑道,“钟老弟,原来那个传闻说的就是你啊!”难怪刚刚听到他的化名时觉得有点儿耳熟。
“让卫捕头见笑了。”
到了后半夜,县衙的捕快和仵作到了。妗玉夫人留下了一个管事配合官差的安排。
仵作初步验尸后,得到的结论跟钟问策的猜测一样。男子的死亡时间是昨晚亥时至今日寅时之间。而当胸一刀,应该就是致命伤。伤口很利落,不排除是高手所为,或者是趁对方不备时下的手,因为男子身上没有任何反抗过的伤痕。
钟问策让凌霄先回去,将西园小筑的情形跟姜叔说一下,安排洄溯阁的密探帮着查找尸体的身份。
忙碌了一整晚,钟问策告辞了卫帏,踏着黎明的凉意往春归楼方向走去。
他没有再走小路,而是选择了笔直的大街。天光未亮,黑气还沉在大地上,无限延伸着。这样的昏暗他经历得太多,都已经习惯了。见到了旧人,就像按下了回忆的开关,他又想起了沙场、军营、战争,还有父亲离去时的情景,冰冷、血腥、痛楚,那是一种比萧索更加荒芜的晦暗。
哪怕没有什么行人和车马,周遭也不十分安静,因为早起的人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忙碌,重重叠叠的屋舍间渐渐飘起了炊烟,摇摇晃晃地上升着,与拂晓的薄雾混合在一起,不分彼此。
回程的路就是这样,心里想着事情,脚下就慢慢接近了终点。
抬目看去,春归楼的角檐在晨光中渐渐清晰。有滕黄色的光,仿佛从琥珀中透出一样,阵阵暖意奔流,潺潺地注满长街。
注满的,不仅长街。
伴随着点火樱桃般的初熟照影,一人逆光而来。
钟问策停下脚步,眯起眼睛,几个金光闪烁后,他看到了对方带笑的脸,左颊的酒窝深深陷入。
陷入的,不止酒窝。
“阁主,你喜欢甜豆花儿吗?”桑兔端着两个小碗,笑着问他。
“喜欢。”钟问策下意识答道。
“太好了!我们一起吃吧!”
直到整碗香甜滑嫩的豆花儿都进了喉咙,暖了脾胃,钟问策才想起问一句:“小兔,你什么时候到的?”
“初九那日。”
“什,什么?”很少有事情能令钟问策惊讶的,竟然比他们还早到两日,这显然超出了他曾经的各种设想。
原来桑兔这几日就等在春归楼,偶然发现了洄溯阁的密探出入,知道那里有个据点,今早一个时辰前还见到了凌霄。
“嗯?你既然见到小花了,怎么没有跟他一起进去呢?”钟问策不解。
“我,那个,我就是突然想吃豆花儿了,想着吃完了再说吧。”桑兔低下了头,她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想的,大概冥冥之中有个念头,想让钟问策第一个见到自己吧,就一直在巷子口等着。等啊等的,旁边的一个小摊开张了,热气腾腾、白嫩香甜的豆花儿看上去十分鲜美诱人。她刚买了两碗,就看到了迎光走过来的钟问策,竟是比豆花儿,还,令人欣喜。
桑兔的头越来越低,都低到桌面了。她左右看看,突然凑近钟问策,胸口抵着桌沿,从下往上看着他,眨巴着眼睛,悄声说道:“我在青鸾宫大闹一场,洗劫一空,然后一跑了之,现下没地方可去了……敢问人美心善的阁主大人,可不可以收留我?”
豆花儿的香甜萦绕四周,湿漉漉的眼眸近在咫尺,钟问策的喉咙顿时觉得干涩发痒,喉结上下滚动着,好一会儿,才暗哑地应了一声“好”。
难得看到钟问策这个样子,桑兔突然想到什么,小巧的鼻子皱起,狡黠一笑:“阁主,我现在有钱啦!”
“嗯!”哪怕是一文钱都比他强。
“我可以给你加码。”
“嗯?”什么意思?
“你以后,不止值黄金万两,而是黄金一万零一两。”
钟问策呼吸一滞,调戏之词都能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桑兔曾幻想过,大火席卷青山是什么样的。只见钟问策眼角一弯,仰面而笑,胸腔震动,是她从未见过的开怀畅意。而他眼中的光芒就是导火索,引诱着火种滚滚燎过连绵峰峦。
这一刻,她曾见过的所有山,被一把火通通抵给了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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