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低下头,吻住她嘴唇的瞬间眼泪落下,冰冰凉凉划过脸颊,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一滴,一滴,又一滴,越来越密集……钟问策惊醒过来,才发现是落雨了。他从躺椅里起身,退回到亭子里,无声地笑起来——原来,他对她的想念,已经被寂静和冷雨识破了啊。那天,船靠了岸,洄溯阁的人一拥而上,原本站在身侧的小兔突然往后退去,待他回头找的时候,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了。
符容撑着伞,步履匆匆,望着亭子里的人影,刚想喊一声,才意识到对方听不见,遂停下了脚步。
这时钟问策转过身,看到站在雨中的符容,朝他挥了挥手。符容立即展开笑容,大步走来,待走得近了,才开口道:“阁主,回书房吧。”
“嗯,有劳了。”
“小芙蓉,小玉她奶奶说了么,是从哪里得到的相尸草?”
符容将油纸伞放在门口,抬起头面对着钟问策才开口说道:“她说是月前去镇上赶集时随便买的耗子药。”
“那个卖药人,找到没有?”
符容摇摇头,“对了,小玉和她爹娘已经离开了村子。”
钟问策点点头,“这样也好。”他们离开后不久,在官府的审讯下,小玉的奶奶很快就交代了罪行。小玉其实是她爷爷和她娘生的,因为她爹没有生育能力。而这件事,最开始竟然是她奶奶一手促成的。只不过,后来小玉的爷爷又继续侵犯着儿媳,奶奶这才下了死手。最可怜的就是小玉了,离开了也好。只是雷子他……“小芙蓉,帮我个忙,过年前,给雷子家送点年货过去。”
“嗨呀!不用你说,早就安排好啦!”符容笑道,而后秀眉一紧,“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右耳,偶尔会疼,也会有一些轰鸣声,虽然听不清,但是比之前好多了。想不到你针灸的技艺也这么厉害啊!”
“那,左耳呢?”
钟问策摇摇头,见他眼角瞬间耷拉下来,赶紧说道:“还当我是兄弟,就别这样。从我们踏上这条路开始,就已经有了准备,不是么。”
“哎——那些人,估计早就听到风声准备好要跑了。到底是谁在船上装了火药,不仅先前派去追人的那艘船,就连你后来上的船都炸了,而凌霄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年关将近,好多店铺都在售卖爆竹、烟花,火药的流通自然也多了些,想要查到那一批是从哪里来的,没有那么容易。”
符容又是长长一叹,“我不是怀疑凌霄的能力,就是那些歹人藏得太深了,我们竟然连尾巴都抓不到。”
钟问策怕他再这么叹气下去,最后会变纸片人了,遂换了个话题:“对了,你宏弟的腿,怎么样了?”
“父亲传来消息,在帮宏弟找师父,说是经过这次事情,他发奋要好好学武,以后做个大侠什么的。”就在赵昭楠回到扬州的两日后,赵昭宏也被找到了。他被歹人扔在了半道上,摔断了腿。
“此次他们姐弟俩虽然遇险,好在最后都回来了。学一学也好,你哪天有空去吴家挑个合适的武器送他,记在洄溯阁账上,也算是我们这些做大哥的一点心意吧。”
“嗯。”符容终于笑了,“幸好,你也回来了。”
找到了赵昭宏,赵氏夫妇就立时带他回了桃仁县。而赵昭楠不愿回去,就暂时留在扬州,帮忙处理一些阁中账目,可以说减轻了很多钟问策的工作量。赵昭楠之所以能这么顺利留在扬州,也是因为符容的坚持和力挺。赵氏夫妇因为此次事件,对符容的态度有所转变,没有料想中的亲近,反而多了几分忌惮。如此也挺好,符容想着。
“对了,我想到了另一个治疗方案!”
钟问策一看他这副目光炯炯的样子,暗道糟糕——小芙蓉这是要拿他做试验呢。
果然,符容从怀里掏出了一根更粗更长的针来,“这支针,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匠人打造的。我想着,用这个,应该可以更快地将淤血打通。”
钟问策瞬间后退了两步,“那个,小芙蓉,其实,我也不是很着急,安安静静的,感觉还不错……”
“可我急!简直是馋狗等骨头——急不可待了!来吧!”
*
元宵刚过,探春城的各大乐坊、歌寮、赌坊又都热闹了起来。
一名红衣女子大摇大摆地进了最大的一家乐坊,开口就是要头牌乐师为她单独演奏。
探春城是什么地方,江南一带著名的销金窟,财大气粗的人、豪掷千金的人多了去了,虽然该名女子穿戴还不错,但是举止莽撞,说话粗鲁,大家都当她是乡下来的,没有见过世面。
不过,开门做生意么,当值管事赶紧迎上去将红衣女子直接带入雅间,招来侍女仆从好生招待着。
“姑娘,咱们这儿的乐师都是一流的,我给您推荐一个,怎么样?”
白又双四处扫视着,“行吧,快点儿,我正无聊着呢。”
一名琴师,两名歌姬,一直唱奏到子夜。白又双酒足饭饱,虽听不懂他们究竟唱了什么,但是通体舒畅,飘飘然了。她两掌一合,拍得啪啪作响,算是鼓励。起身就要走,被管事的拦下,委婉地提醒她,不仅要付酒钱,还要给琴师和歌姬打赏一二才算真正的风流快活。
“付钱?你知道我是谁么!”
“恕小人眼拙,敢问姑娘名姓。”
“我叫白又双。”
“白姑娘,一回生二回熟。今晚付了钱,咱们生意做成,就是朋友了。下次您再来,我给您打个折。”
“你这管事还挺懂事!行吧,我也不为难你。那我就悄悄告诉你我是谁。附耳过来——”白又双朝着管事招招手,“南梦山青鸾宫,知道不?”
“哎哎,这可太知道了!”
“那就对了!我,白又双,青鸾宫宫主的未婚妻!记住了哈!”
管事一愣,还未回过神来,白又双就哈哈大笑着走出了琼音坊。
后来几天,未央馆、群仙院、潇湘楼,各大赌坊、酒楼,都招待了一位自称是青鸾宫宫主未婚妻的红衣女子,她所有的花销都记在了申屠宫主的账上。
春归楼的小二抓耳挠腮,看着雅间的那个客人。一个姑娘家,点这么多菜,吃不吃得完还是其次,就是吧,她看起来也不像是很有钱的样子。“掌柜的,她会不会是吃霸王餐的?”
“不可能。你看她,红衣女子,一身江湖气,大概就是那位吧。”掌柜眼睛一眯。
“啊?就是那位啊!”
“我都打听过了,她光顾过的那些店,真的有青鸾宫的人帮她结账,每次都多给一倍还多,豪爽得很。哈哈,财神爷终于来到我们这儿来了!”
“啊?她还真是青鸾宫的女主人啊!嘶——我可听说那位申屠宫主漂亮得不像凡人,怎么就看上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子啊。”小二咋舌。这红衣女子也不算丑,但是跟漂亮着实不沾边,尤其是那两道眉毛,跟她的抹额一样宽了,乍一看还以为她有四条眉毛呢。
“你懂什么!”掌柜斥道,“我听说了,她身上有一件信物,就是青鸾宫的传家宝,所以才会这么豪横的。”
“什么宝贝啊?”
“什么什么紫金铃的。说是但凡有那个信物的人,就是青鸾宫认定的宫主夫人。”
“啧,要是信物落入阿猫阿狗的手里,也能做宫主夫人?青鸾宫的人都这么老顽固的么!哎哟!”
掌柜一拍小二的脑袋,“胡说什么呢!那个紫金铃是灵物,听说会认主的,所以青鸾宫的人才不得不接受她,不然你以为谁都能做宫主夫人啊!”
白又双嚼着糖醋小排,听着屏风后掌柜和小二的对话,无声地笑起来。她心里盘算着,把没动过的饭菜打包一下,这探春城真是个好地方,连个乞儿都没有,只能她自己留着路上吃了。下一站,就去湖州吧。
袅袅春风,薰梅染柳,万物生长,二月的江南出了个怪女子。听说她喜着红衣,动如脱兔,身轻胜燕,到处捣乱。
她在官道上拦下了黑马镖局的车队,镖局众人一边抽出武器严阵以待,一边嘲笑她竟敢在光天化日劫镖不自量力,她却是一个飞身跃起,抢了他们头车的旗幡就跑了,后来被发现挂到了湖州一家卖驴肉的摊子上。
金戈山庄庄主成戈纳妾,她跑去凑热闹,在洞房外一个劲儿鼓掌叫好。大家就当她没见过闹洞房,笑笑就过了。谁知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往新房门口的喜字上画了两只叠在一起的大王八,还说祝福新人像乌龟一样长寿恩爱。听着不讨喜,但是让人也说不出什么错来。
她去无量剑派,说是想要挑战剑术。对方看她一个小女子,不愿与之比试,她就在人家大门口挂了个小白旗,说无量剑派主动认输。
她跑去飞镜门挑战,有人应了,她却提出奇怪的要求,说是不动手,只在口头上过过招式,简直令人啼笑皆非。
她又跑到灵璧剑派,这次她确实是出手了,也输了,但她把长剑一扔,说那是从高家打铁铺子买来的剑,输的是高家,不是她,直接耍起赖皮。
她跑到铁宗帮,说是想参观他们的机关器械,结果一眨眼的功夫就把人家展示出来的机阔拆了大半。在帮众发作前,她保证说会拼回去。结果呢,拼是拼回去了,可是又多出来了好多零件,说是替他们省了物料,还不用他们道谢。
“她也太自信了吧!”阿甲笑得肚子直痛,连连追问道:“还有呢还有呢?”
符容也乐不可支,继续说道:“最惨的还要数锱阳帮了。都不知道是哪里惹到那位姑奶奶,她花钱雇了一帮人,假装乞儿专门蹲在他们门口吃饭。又到处宣扬说锱阳帮里都是好人,每天都会免费施粥发放衣物。结果还真就吸引了一批流氓无赖天天蹲守在大门口,敲着破碗,喊着要饭吃要衣穿,搞得锱阳帮只得日日紧闭大门。帮众想要出入就得像过街老鼠一样,东躲西藏,苦不堪言。”
“太好玩儿了!”阿甲笑出了泪花,“她这样就不怕被打吗?”
“嗨呀,要不怎么说是怪女子呢!原来她是青鸾宫宫主的未婚妻。她每次捣乱后,就有青鸾宫的人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赔钱的赔钱,赔罪的赔罪,看在申屠宫主的面子上,谁也没有把她怎么样。”符容说道。
“哇!果然是背靠大树好乘凉!不过,好奇怪啊,她去了那么多地方,怎么都没有来扬州呢?”阿甲的脸上满是疑惑,明明扬州城这么大,帮派也多,乐子肯定更多。
“就是说啊,她几乎是把周边的大城镇都闹了一圈,偏偏没有进扬州呢。”
“对了,符大哥,你还没有说她叫什么名字啊!”
“嗨呀,忘记说了,她自称白又双。”符容说着,瞄了眼书桌前的钟问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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