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祸不至福不来 2

“黎先生,明天的宴会,你打算演奏什么曲子呀?《笑傲太湖》吗?”宫甫君把一颗花生扔进嘴里,下一颗扔进池塘,一边喂自己一边喂鱼,眼睛却直直盯着年轻的琴师。

“不。”黎妙年下意识回了一句,而后又长长一叹,“再说吧。”他又有什么资格选呢。每每这个时候,他总是会想起师傅临终前说的话——小年,你要努力,站到高处才有选择的权利。

可是师傅啊,哪怕他已经爬到了一流琴师的行列,到头来却发现,能让他自己做选择的事情依然很少。既然怎么都逃不脱任人摆布的卑微身份,当初又为何要逼迫他苦练琴技呢?

宫甫君一直看着黎妙年,自然也察觉到了他微微皱起的眉中有种无法宣泄的苦涩。

“你要是不高兴我们就走吧,管他什么洪家庄绿家堡的,谁也拦不住我。”说罢,他把所有的花生都扔进了池塘里,拍拍手作势就要走。

黎妙年一时无语,无语后又笑起来,“倒也不是。既然答应了帮忙,岂能不管不顾一走了之呢。”白又双让叶其邺带她来洪家庄,叶其邺说正好端午在即,可以用黎妙年琴师的身份一并来庆贺。白又双和宫甫君当场就拒绝了。要说白又双不同意,黎妙年知道她是不愿再利用自己。而宫甫君也不同意,他就觉得那只野狗莫名其妙了。后来还是黎妙年自己站了出来答应了这个安排,因为他说过愿意帮助白又双寻找鹞冠紫金铃。

“那你就选一首自己喜欢的呗。那些都是江湖大老粗,你愿意给他们弹奏都是给他们脸了!”

黎妙年笑了好一会儿,“你呢?你喜欢哪首?”

“只要是你弹奏的,我都喜欢!”宫甫君想都不想就说道。他其实也听不大出来区别,都是叮叮咚咚的,但他觉得自己跟其他大老粗还是不一样的。在黎妙年的眼神攻势下,他还是小心翼翼地说了一首自己曾经听过的曲子名,“那个,《凤求凰》?”

黎妙年翻起眼皮看他一眼。“既然你喜欢,那我现在弹给你听吧。”黎妙年心想,看在他一路护着自己的份儿上,就顺着他一回。

宫甫君被黎妙年那么一看,心里痒得不行,只能一个劲儿地冲着他傻笑。

一曲终了,如一片叶子远去的背影,宫甫君的思绪还停留在那个悬空的位置,似乎有他不曾见过的春和秋的叹息。

见宫甫君不说话,黎妙年也不打算开口,他还挺享受这样的安静。

“黎先生……”

“嗯。”

“你是吃什么长大的?”

“……什么?”

“啊!不!我的意思是,你学会这些曲子,肯定吃了不少苦吧?”宫甫君盯着黎妙年的手指看,他觉得能在这几根弦上弹出花来,并不比自己练武容易。

“也还好。”黎妙年心想,人这种卑劣的东西,什么都会习惯的,包括吃苦。

“你呢,跑江湖也很辛苦吧。”黎妙年想起初相见时他满身的血污,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竟然一点儿都不怕他可能是恶人。大概是他浑身的气质,很像某个人。

“哈!黎先生在打听我的事情,是对我开始感兴趣了吗?”宫甫君笑得见牙不见眼。

“……倒也不是,随便问问,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

“我不辛苦,一点儿都不辛苦。我就是觉得无聊。家里很无聊,就跑到江湖来耍耍,没有想到江湖也很无聊。”宫甫君咂咂嘴,早知道刚刚就不把花生都扔进池塘,现在嘴里快要淡出鸟来了。

“你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比如愿望什么的。”

“以前没有。现如今,我希望可以和一个人达成共谋。”

“谋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等遇到了那个人再说吧。你呢,你小时候有没有什么愿望?”

黎妙年低头想了一会儿,“小时候,师傅跟我说要努力练琴,要做到最好,我就一直朝着这个方向努力,没有想过别的。”

“那你已经达到了呀!哪怕我不通音律,黎先生的大名我还是听说过的。”

“是吧。”黎妙年苦笑一声,“人人都夸我的技艺,人人都说我是一流的琴师,可是我自己却……欣喜的感觉越来越少,只觉得十分无趣。如今我才明白,成为一流琴师,可能只是我师傅的愿望,并不是我心里想要的。”

“所以你就离开了探春城,到姑苏隐居?”

“原因之一吧。”

“那原因之二呢?”

“以前在探春城,虽然人人都恭维我、赞美我,但是我仍然得听从别人的安排,弹奏他们想听的曲子。如今,我想自己做决定,找找自己的路。可是,我发现自己除了会弹琴作曲,什么都不会了。路又在哪里呢?”

“要我说么,这路啊千千万万条,有些是被叶子覆盖了,有些是被雪泥埋住了,其实就在脚下,只是一时看不到而已。人生么,不管往哪里走都是在往前走。”说到这里,宫甫君凑到黎妙年面前,“不如,我们一起找吧!”

“铮”一声,黎妙年手指下的琴弦发出一阵鸣响,惊起林中的飞鸟,不只是飞鸟。

在黎妙年跟宫甫君聊过往聊未来聊人生的路时,白又双正到处走走逛逛。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只要条件允许,她总是要到处看看,可能是小时候跟着阿妈到处逃命时养成的习惯吧,对所处地形和情况的了解,这让她有安全感。

当然,眼下她还有一个重要的事情,虽然顺利进入了洪家庄,但是还没有见到庄主,听说是重病在身。管家洪忝安排他们在客房里住下,没有过多招待,这样也好,不会引人注意。只是,她心里对黎妙年的愧疚又多了几分,毕竟她还没有对他和盘托出自己的身份,且又利用了他一次。就等着紫金铃的事情结束,看看怎么弥补吧。

想到鹞冠紫金铃,桑兔就忍不住叹气,她开始怀疑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太天真了点。之前几位长老趁隽骨叔叔生病要夺位的时候提到紫金铃,桑兔才知道隽骨叔叔一直以“送给巽月宫作为结亲信物”当作借口,就是为了堵住那些长老的嘴,而实际上,紫金铃早在隽骨叔叔的哥哥,也就是申屠金阙在位时就弄丢了,最大的可能就是被申屠金阙当时宠幸的情人偷走的,甚至申屠金阕的暴毙也可能跟那个女子有关。据青鸾宫里的老人回忆,那个叫锦雀的姑娘就是来自湖州一带。

鹞冠紫金铃除了是镶金嵌玉的值钱货,传说中更是一件有助于练功的宝物,甚至还有解百毒的功效,在十多年前不知道被哪个好事者传出去了,好多江湖门派就以各种理由找上门来想“一睹为快”,青鸾宫不堪其扰。

自从隽骨叔叔接位后,他以雷厉风行的手段,一改青鸾宫往日闭门造车、明哲保身的作风,主动参与各种江湖事件,跟大的门派协同合作、有来有往;对小的帮派则是拉拢、收买,遇到不服的就打到服为止,以亦正亦邪的神秘姿态游走于黑白两道之间,用新的传说压下了鹞冠紫金铃的谣言,让外界有所忌惮,青鸾宫这才获得了近几年的平静。世界就是这样,拥有宝物,就要同时拥有保护它的能力。

隽骨叔叔跟她抱怨过,“最忙的那几年,我每次出门都要好好准备一番,那些金银玉饰多重啊,还要穿戴着打架!最难的就是训练各种鸟儿摆出很大的阵仗,简直累死人了。看看,我这手,到现在还时不时地发颤呢,连头发都扎不起来,哎——”

听到这里,桑兔笑出了声,“哎——就为了让我剥个葡萄皮,隽骨叔叔竟然还演起苦肉计来了,啧啧啧!”

其实隽骨叔叔不是很着急寻找紫金铃,他说传言不可轻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紫金铃还有那些妙用。故此他接手青鸾宫后,想起来了就派人去找找,听到消息就差人去探探。但是桑兔就想帮隽骨叔叔找到紫金铃,还了他的恩情,不然,她实在是不知道还能为隽骨叔叔、为青鸾宫做些什么了。

紫金铃若是一直被人藏着,就相当于大海捞针,他们根本无计可施,所以她在江南以白又双的名义闹了个遍,还搞了个假的出来,就是想让藏有紫金铃的人知道,那是个烫手山芋,赶紧送走才是正经事,否则被白又双或者青鸾宫的人找到线索,到那时就更不好收拾了。而只要对方一有动作,就会有线索。

忙碌了几个月,从最开始的黑马镖局,到后来打听到有人在洪家庄见过类似的东西,可是等桑兔追到洪家庄,又听说被送走了。既然线索在洪家庄断了,眼下也只能把洪家庄作为一个新的起点,再找找看吧。

桑兔路过一个小花园,外墙上爬满了蔷薇,红红紫紫一片。远处有大大小小的花圃,栽种了好多她叫不出名字的花卉,几个匠人在忙碌着,把一些开得好的花植入大花盆里,用来装饰园子。

看到花圃,她想到了红莲浥露霜,那个霜毒害了好多人,又想到了售卖毒霜的万通山庄,而万通山庄的江大小姐与钟问策还有一段过往。

那时她计划着要去帮姐妹们找解药,在竹林里遇到被黑衣人围攻的钟问策,她发出暗器放倒了黑衣人,钟问策也中了麻药。她把他带到了附近的驿站,还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怎么看怎么顺眼,甚至可以说,他那张脸天生就是为了契合她的眼缘而长的一样。那也是她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钟问策,而钟问策对她这个陌生人竟是全然地不设防,当然,她也没有辜负他的“提醒”,顺利找到伪装后的沈奇香并带走了。

那时她利用了钟问策,他不但不恼,反而越发亲近于她,以至于后来他们到了这样的程度,人生啊,真真是无法预料呀。

走到游廊转角处,她的回忆被墙外一阵低低的说话声打断了。

“确定吗?”

“罗少爷放心,应该就这几天了。”

“嗯。我再提醒你一次,这件事千万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否则我们俩都没有好下场。”

“我晓得的。按照当初说好的,拿到钱后我立马就离开。”

“嗯,事情办成后,你要的数不是问题。”

“那就先谢谢罗少爷了!”

说话声消失,一个畏缩的背影从拐角处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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