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放任这无支祁为祸作乱,也只有当地的乡民们。若不是他们相送出嫁,又怎会惯坏这位“神仙”。
方时序想起,半夜陈向明那副鬼鬼祟祟的样子,桌子上被旧布和尘灰裹上的牌位,或许这些乡民早就默认了罪恶,泯灭了良心,才会任由败坏的习俗去践踏镇上适龄的女子。
“那每年这些姑娘都心甘情愿出嫁吗?”方时序问道。
小山脸色滞闷:“反正兰芝姐姐是不情愿的,她走前将自己关在屋内哭了很久,出来的时候眼睛通红,脸上还留有泪痕。”
“难道就没人阻止?”
“大人们说,嫁给'神仙'是好事,既是好事也是默认的事情,若破了戒就会招来横祸。”小山手指鼓弄着泥壤,画着圈圈,心绪不佳。
方时许深叹了口气:“你们难不成都见过那位神仙?叫什么来着……叫无支祁?”
“我反正没有,其他人就不知道了,一般送亲的队伍将花轿送到了江边就会自行退散。所以从来没有人说自己看过这位神仙的真貌。”
方时序冷眼笑了笑:“都没见过这所谓的神仙,还这么听话地把自乡的姑娘送去,真是讽刺。”
小山想说什么,却沉默地将自己的心思都吞了回去。他也不太认同,这样的做法。
可是自有记忆以来,镇上一直都有这样的传统。若是有女子拒嫁,就会被指认为大逆不道,围困在水笼里,下放到江河底下,向“神仙”赔罪。
“大巫说过,若是不照做会震怒无支祁神仙撼动江河,洪浪会吞没整个乡镇。”小山遥望着远处,仔细述说,“我记事起就曾经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据说是乡镇里的一位姑娘惹了无支祁不高兴,那年就频频水患,让许多沿河而居的人都家离子散,伤亡惨重。”
大巫……
方时序心酌,这应是个关键的人物。
“他都这样做了,你们还能毕恭毕敬地尊他为'神仙'?”
“大人们都说,神仙阴晴不定,应是我们做得不好。”小山说话时,眼神飘忽,“毕竟他是守护我们这条山脉的河神,应该不会随便迫害生灵吧。”
“可万一,他不是神仙呢?”方时序微微颔首,又叹了口气。
万一,他是妖呢?
两人正说着,眼前突然泛过灰白,方时序的鼻尖落了冷雪和霜降的味道。
是……
下雪了?
小山也发现了,两只手摊开,想接住层层叠叠的寒气:“竟然又下雪了,看来今年的冬天长得很。”
本是沉浸在寒雪天。
突然,耳畔传来了红艳艳的鸣乐声。方时序转身看去,是一组送亲的人潮缓缓行进。交汇的两条江河不知何时被封了冰,队伍自岸处踏上后便朝着深处走去。
“那位神仙在迎娶新的姑娘了。”方时序眨掉了眉眼间的冷霜,低头看向了小山。
谁知,小山茫然地朝前望了望,眯着眼又环顾了四周:“你是不是眼花了,这里哪有什么姑娘?”
“你看不见?”方时序朝着江的交汇处又指了指。
等来的却是小山坚定的摇头。
奇怪,是哪里出了纰漏?
难不成……
难不成这送亲的人都不是活的,他这半鬼的身子又撞见了什么邪门的魑魅异事?
他下意识地左右顾望,这可不是他能解决的事情。殊不知迟让去了哪儿,从昨夜到现在都没出现,哪怕一抹影子也瞧不见。
可眼下事发突然,若是离开又探不见真相,他摇摆不定,只有硬着头皮继续观望。
见这霜雪欲重,他便借口让小山先回去。自己则候在原地,等着接亲的人出现。
等了半晌。
待花轿抬至交汇的地方,送亲的人群都无征兆地定在了原地,双双目视着同一个方向,仿佛在等待下一个指令。
不久,从冰封的江河深处走来了一名男子,衣着水青色暗绣长衫,身周绕着悬浮的水纹。他缓缓走近花轿,熟稔地弯腰伸出手,静候轿中姑娘出现。
就如往常迎亲,姑娘被搀扶而出,下轿后头因盖着喜布,瞧不见面容。只见男子目色喜悦,小心翼翼地将盖头掀开,可随之露出的竟是陈兰芝的脸。
是眼花了吗?
方时序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恍惚,可他瞧得是不错,这姑娘就是长了张陈兰芝的脸。
男子攥着盖头的两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貌若陈兰芝的姑娘。
盯了好一会儿,本是上扬的嘴角却往下压了压:“不对,兰芝不是这么笑的。”
不曾想,他身周的水纹突然成了锋利的刀刃,眨眼工夫就刺穿了眼前的姑娘。幻影散去,连同送亲的人潮也消逝在了空气里,只有这个姑娘扶着破败的身体跌撞在了冰面上。
“无支祁……我……我已经照着你说的做了,可为何你还是不放过我……”姑娘顶着陈兰芝的脸神色慌张,语气凌乱无序,满眼都是透顶的绝望。
被称作“无支祁”的男子下撇的眼眉似阴沉的沟壑,他唇角缓缓挤出几个字:“她的笑没有你这么牵强。”
谁知下一刻,苍白的手指紧紧攥住了姑娘的脖颈,关节响动,姑娘的魂魄瞬间化成了灰。
“无趣。”无支祁淡淡抛下一句,转身又消失在了江河里。
方时序脸色煞白,指间捏紧了力度。原来乡镇里被送嫁的女子都成了这位“神仙”宣泄情绪的玩/物。
更让人奇怪的是,他和陈兰芝究竟有什么渊源,竟会以这种形式反复重演嫁娶那日。将魂魄们困在原地,失去了本心。
天色不早,温黄的夕阳映照在江面上,粼粼余晖就像最后的光芒。
方时序站起身,还未彻底缓过劲。江河又重归晦暗,四处浸了寂静。
可转身时,他却撞见了无支祁凛然不动地立在眼前,深冬的寒风里夹杂着江潮的腥味。
他身上并未沾染上什么清高的神仙气,反而是遮掩不掉污秽的邪祟气息。
“你能看见我?”无支祁脸色生硬,突兀地询问。
方时序:“……”
我没有。
他紧紧扣住剑柄,假装事不关己地转开了脸,想朝着回程的方向走去。他对自己的实力不敢抱有任何的念想,毕竟一个半鬼怎敌得过这条江的大妖?
然后,他的手臂就被无支祁突然紧紧拽住。两人彼此对视,多少有些尴尬。
可气氛还未完全凝固,覆在佩剑上的神力就烫开了无支祁紧紧拽住的手心。
无支祁呲着脸:“你究竟是谁?”
还能是谁……
方时序挑开眼,心知等迟让赶来前,他得想法子撑住一阵。至于以何种方式撑住,用蛮力肯定不行,不如就……常规地聊两句?
“你和陈兰芝很熟吗?”
“?”
无支祁僵在原地,冷峻神情间多了几分动容。
此招甚是有效。
方时序摸着自己的下巴自以为地琢磨道:“既然不熟,那你为何还要让别人顶着她那张脸反复求娶?”
随即,他指了指两江交汇处,无支祁迎亲的地方。
“关你什么事。”无支祁默然片刻,狐疑着眼,“难不成你认识她?”
方时序点了点头:“我见过她,但她可能不太想留在你这儿。”
“……”无支祁眼神瞥向了江河交汇处,冷意肆起,“可笑,你怎么可能见过她?”
好像说错话了,情况不太妙。
似乎触碰了他的逆鳞,四周的水气顷刻间化作了利刃,全都抬升了高度指向方时序。
“你难道就不好奇我怎么认识她的?”方时序额间渗汗,心漏了半拍。
“关我什么事。”无支祁触目端详着,“不过,你这体质很适合兰芝。或许,可以带你回去好好和她认识认识。”
方时序:“?”
水雾的袭击凌厉而来,方时序虽撑着剑刃迅速挡住,可还是被逮住了破绽,破开了神力的加护,被随之迫降的威压震得险些神魂俱伤。
方时序啐了一口,因受着这突然的冲击,神志被压得昏沉,嘴唇动了动却又被压迫着咽了回去。
他在心里默叨,这下怕是完了,死又死不了,等会彻底晕过去肯定要被这河妖做成傀儡。说什么适合兰芝,怕不是让他也头盖着喜布,在江面上上演嫁娶的戏码。
迟让神君究竟是去了何处,形势都迫在眉睫了还不显露出手,莫非真要等他被做成傀儡,死不了也活不了才会出现?
可奇迹并没有出现。
一阵眩晕中,方时序失去了意识。他做了长长的囫囵梦,在梦中被几个身覆喜服的姑娘团团围住,她们都披着盖头双手死死攥着他的衣襟。
她们在他耳边悉索念着什么,发出的声音听不太明白,只有一个单字反复在萦绕,是个救字。
救?
我也想被救……
方时序也想发出同一个字,奈何自己的嘴始终都张不开,急得他伸手挥舞,胡乱扯下了其中一个姑娘的盖头,映入眼帘的竟然是陈兰芝的那张脸,和被针线缝住的嘴。
他惊恐地手指着那姑娘,忍不住又伸手去扯下围着的所有姑娘的盖头,竟张张都是陈兰芝的脸。
诡异,太诡异了。
这无支祁究竟是犯了什么癖好,困了一众魂魄都假装是陈兰芝。
不对,他才想起自己也被困住了。
可他是男的,
他这男儿身怎么能假装是陈兰芝?!
阿序:那谁……你的神力不中用哇。
迟让:……我也没想到,你这么不中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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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陈兰芝(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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