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黄泉路(二)

可他的去路深不见底。

方时序顺着明灭,步履沉重地往里走去。空荡的甬道,除了他的脚步声,再无其他响动。

原来这便是黄泉路上最后的寂静,引他路途上不断念想短短十几年走马观灯的一辈子。从喜乐再到哀嗔,从闲云野鹤再到被知陷害后的一蹶不振。

他曾以为生在世家,一辈子终将顺风顺水、按部就班地暮光而行。谁知光照进了黑暗,就成了打破深渊的罪者。

若不是他心无戒备,着了苓白羽的道,忘却家父与兄长的丁宁告诫,不懂得树大招风不知收敛,或许最差的一步还不会沦落至此。谁知堪笑一场颠倒梦,山穷水尽便是这无妄绝境。

想至此,耳边突然嗡嗡作响,侵扰着他的每一根筋脉。

“哐——哐——哐——”

突然传来了三声清鸣的撞钟声,厚重有力回荡在望不尽的甬道内,直击方时序的心脉。锥心的刺痛突袭而至,他紧蹙眉眼,用力捂住了胸口,只觉自己灵魂快要撕裂,身边的一切都要被震碎。

直到恍过一阵,他才彻底冷静下来,左右寻觅着声响的来处,可是所望的地方却空无一物。

“哐——哐——哐——”

紧接着,钟声再次敲击,同样锥心刺骨似牵动了他全身筋脉,让他绞痛难忍。方时序忍不住跪坐下身,想借力缓解这揪心的疼痛,心绪不宁之暇,他忍不住想:莫非这是他要上路的征兆?

他并不感觉意外,这样的结局在他穿过石墙的那一刻心中就早已笃定。早晚都是死,赴死总比在这等死强。

敲钟声响过,他又得了喘息的机会。

抬头时,突然望见前方隐约显现了一座檀色案台,照着这成色与饰样,竟然同家父书房内那座并无差异。

方时序疑惑地站起身,想往前探去。可随之,案台上无端又燃起了一根透着微弱光亮的红烛。凭空出现的红烛和案台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紧接着,一道略显熟悉的身影晃晃间出现在了案台前。透过烛光,那人的面貌逐渐清晰。方时序有些不敢置信,坐在案台前的正是自己思念已久的家父。

他眉目亲然,翻阅的时候也顺手执笔在上面进行标注,丝毫不见任何死灰之色,就如寻常那般。

方时序不知所措地乱了呼吸,他毫不犹豫地朝前快步走去。虽然得烛光的指引,脚下的路轻便了许多,可是任凭他如何呼唤,家父都始终埋头读卷,丝毫未曾注意到他的走近。

他不曾预料到,在黄泉路上没有遇见神话故事里的黑白无常,也不见索魂胁魄的妖魔鬼怪,但却遇见了思绪万千、探进心底的家父。他有些激动,喉咙里轱辘的话语有些受潮,千言万语竟连不成一段话。

“哐——哐——哐——”又是三声重响,方时序只觉得自己耳鸣更甚,眼花晕眩,直击内心深处的疼痛让他停留在了原地。

他缓过劲来再次朝前望去时,烛光早已消失不见,家父的身影也随之消散。他仿佛又再次失去了什么,再也顾不上才缓解的痛苦,大幅度朝前赴去,妄图伸手抓住这份念想,却无论如何也抵达不了这座案台。

待案台最后反射的阴影彻底消失不见,他才愣在了原地,若这是黄泉路上给将死之人最后的臆想,如此真实不给也罢。

方时序深吸了一口气,他咽了好多话想与家父说明,本以为方才是上路前最后的机会,却成了可笑的幻影。

无寂的甬道,再次无声。方时序死死盯着案台消失的方向,害怕自己纰漏了一秒就会错过烛光的骤现,可是再无其他的动静。

谁知就在他遗憾地看着烛火熄灭的方向时,有道脚步声从远至近走了过来。方时序内心中本裹腹的期冀再次袭来,朝前望去,只见一道身量颇高的人影渐渐从黑暗中显现。

方时序不顾是否再次是幻象,步履发紧地往前探去,不断追着那道影子询问:“爹,是你吗?”

“爹?”

“爹,我是时序啊!”

……

可待到身影渐现,来人并不是方时序所愿。透着两边微弱的明灯,一个陌生男子腰身挺直如松,身着绣色银丝暗纹的墨色轻裘,左手持着一柄沁透的玉如意。

他虽浸没在黑暗里,可是在晃晃灯影之间,浑身似着了通透明净的光,黑瞳熠熠有些微怔地同样望向了方时序。

迟让微感错愕,他不曾想刚一闯入这诡异的结界,就被人喊了无数声爹。

循着这好几声,他本以为是结界布下的幻术,走近时才发现还真有个人在不停地朝着自己的方向认爹,而且还是一介区区凡人少年。

他忍不住蹙眉,如此诡异的结界,怎么会无缘无故闯进来这么个认亲的凡人?难不成这凡人与结界的渊源有关?

两人四目相对,彼此都默契地不加言语。方时序看着与他相隔不远的这名男子,年纪轻轻的神貌之间却带着三分峻冷风色,深邃的眸底更浸着无垠的凝重,似经历了千疮百孔,毫无同年段应存的朝气。

在此情此景下,能遇见这名男子。他只敢猜测,这男子要么是晦气索命的黑白无常之一,要么就是同他一样被索命的孤魂野鬼。

自从他亲眼看见魂魄入墙,又亲身踏进这疑似“黄泉路”的地方,一幕接着一幕都在打破他曾经的认知。

而眼前这似敛入浮沉万千的男子长得也根本不像话本里描述的那吐着舌头的黑白无常,更不似面目可憎的恶鬼。他肤色苍白清透着寂然之资,散发着异于常人的仙骨傲气,一时之间竟分不清究竟是鬼魂还是神仙。

立在对面的迟让也正觉疑惑,神思间却感知到了结界蠢蠢欲动的力量。他眸色瞬间郁蒙,如烟湖深远宁静,掌开手掌微微起力,身边隐隐有白雾渐起。

突然,在方时序的身后燃起了一柄红烛,诡异地漂浮在了半空。

方时序听见火焰烧灼的“噼啪”响动,不免也转身看去,惊喜大于了害怕,他忍不住喊道:“爹,是您吗?”

迟让听闻意味深长地瞥了方时序一眼,又转向红烛所亮之处。之所以让方时序不断喊着爹,应是这诡异的景象,是结界的灵者蛊惑闯入者的手段。

先迷惑凡心,再将其精气吞之。不过,这对于他来说并无用处。

可不等他反应,方时序已经大步上前,妄图靠近这烛火。

迟让本想阻止,却见方时序突然面色恐慌连连后退。他颇为疑惑,这凡人有些喜怒无常。

此时出现在方时序眼前的,并不是他思绪已久的家父,而是手持着刀刃步步朝他紧逼的苓白羽。

可是现在的苓白羽眼眸空洞,血色青筋遍布额间,唇处泛白紧闭,不似活着的样貌。

方时序大惊失色,苓白羽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就像失去了意识,也上了这黄泉路。

苓白羽本是一介谋士,不擅武力,可是此刻的他执着手中的刀刃不断往前冲刺、挥舞,使出的狠劲杀伐果断,并不给方时序太多思考的机会。

只见他次次挥着的力度都朝要害击去,方时序不断躲闪,因为就算要求死他也不愿意死在仇敌的手中。他凭借从小练就的武学躲过了每一次的致命一击。

不知不觉间,他竟步步退让到了迟让身边,险些撞到时,被道紧实的力量钳制住了胳膊。

方时序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却没曾想苓白羽借着他注意力的分散一刀挥之即来,差点刺向了心脏。

迟让扶着他往后退了半分,持着玉如意的手一挥,苓白羽瞬间化骨成灰,消失不见。

方时序有些失色,下意识转过脸却看见离自己呼吸之距的迟让目色正如火光掠过眼底,浑身的白色雾气越发浓烈。他本是清洌的面容却突露严戾,杀气不减。

方时序咽了口唾沫,自知眼前这来历不明的男子救了自己。他只是伸手一挥,便让苓白羽烟消云散,可见并不是普通的孤魂野鬼。

若不是鬼,难不成真是来收了他的黑白无常?

方时序想时,迟让已经松开了他,朝他道:“你找个地方躲开些。”

迟让的声音就同他面容一样捎有寒意。方时序自觉地退到了一处,臂膀上的触感仍有停留,不是温热而是寒凉。眼前的男子既不是人,也不是鬼,原来黑白无常不似话本里描述的那样面如可怖。

只见迟让手中的玉如意漂浮在了半空,他施展着指法让其持续发着光。周围的空间突然开始扭曲,国公府内曾经的场景不断闪现。有些是方时序熟悉的,有些却是不曾见过的。

白光一骤,他们突然就站在了府中院内,面朝着的就是题字的那堵石墙。可不同的是,院内春色如旧,陈设井然有序地摆放在各处,不似有被洗劫过的痕迹。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站在一侧的迟让看着石墙念出了这句话。少许,他转过身对着方时序道:“这句话有股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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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上九天
连载中迟南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