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兄台说笑了,才遣人刻的字哪来的血腥味?”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从两人身侧传来。
方时序倏然转头,竟然是兄长方时修正好端端地站在眼前。他有些诧异,灭门那日兄长早已杀红了眼,身上到处都破败不堪,哪像现在这样安然无恙。
况且石墙刻字发生在他五岁,那时的兄长不过少年之资,可眼前的这位和死前的年岁无异,就连身穿的蓝襟锦袍都是所着的灭门那日。所以恍惚间,还以为是兄长回来寻他,怕他找不到往生的路。
方时修看向迟让时眼神颇为警惕,怀抱着手臂问道:“小子,这是你朋友?”
此时的方时序脸上难掩震惊,也顾不上回答,疑惑地打量着毫发无伤的方时修,反复确认不是自己的臆想。
“怎么?”方时修打趣道,“看见我回来就这么惊讶?”
你回来?方时序心中不免起了波澜,难不成兄长真从黄泉路上回来找他了?
方时修如往常一般手搭在方时序的肩膀上,语气含笑:“明日可是你的生辰,不得赶紧回来?否则你小子肯定又会生为兄的闷气。”
是了,内心中本生的期冀又一次惝然若失,方时序眸色暗淡,勉强对着眼前不知虚实的兄长挤出了笑。
石墙上刻完字的第二日就是方时序的生辰,本是在外的兄长特地赶了回来。他还记得,方时修遣人铸造了一把七星披甲的佩剑送他,他从小就佩戴在身,可在屠戮那日被血刃斩断,再也无法修复。
如今兄长竟然鲜活地站在眼前,哪怕他只是一段记忆,哪怕他也只是黄泉路锻造的奢念……
想至此,方时序再也忍不住,一把紧抱眼前的方时修,加重的力度都是道明了他的悔恨和不舍。
他这些天受尽的苦难,仿佛在遇见兄长时就烟消云散、不值一提。他未曾想过,死前还能再见兄长一面,只是拥抱时他没有感受到常人的温热。虽有疑虑,却在埋进情绪时都未加多想。
“你这是怎么了,不过几日没见就想成这样,像个姑娘一样。”方时修轻轻拍着方时序的颈背,嘴上嫌弃手上幅度却尽显温柔,“不要难过了,为兄给你带了个好东西,你一定喜欢。”
“兄长。”方时序感念此刻的温存,哽咽之间断断续续挤出了话,“我不在乎什么旁物,我只想要你活着。”
听见此话,方时修愣了愣有些不解,余光再次警惕地瞥向了面无他色的迟让,转而又垂眸不断安慰:“你小子说什么傻话,我不是平平安安站在你面前吗?”
“好了,这还有客人,不要失了礼数。”说罢,他松开了方时序,冲他使了使眼色。
方时序缓缓松开,他倒忘记了身边还站着这个不清不楚的男子。从兄长出现后,迟让便一直沉默不语,似乎对这里的事物都不觉惊奇,仿若旁观者驻足一侧洞察一切。
方时修从腰身上取出了那把七星披甲的佩剑,递了过来:“你看看,喜不喜欢。”
看着早已被斩断的佩剑完好如初地出现在了眼前,方时序再也按耐不住内心的悲鸣,慢慢吞噬着本已成灰的记忆。他伸手接住时,熟悉的触感蔓延着掌心。一样的陈色,一样的纹路,仿佛一切都失而复得。
“喜欢,我很喜欢。”他喃喃自语,对这重覆的所有事物都捎有不舍。此刻的他正如五岁那年,心无杂念,幼小的身子一接到这把佩剑就忍不住把玩,舞弄起来竟真像那么回事。
那时的方时修提议比试两下,可年幼的方时序才学了几个简单的招式,哪里是少年将军的对手,不过两三下就败下阵来。不服气的他铆足劲想拼个输赢,却一不小心伤到了自己,划破的口子溅了血在石墙上。
受伤的方时序哭闹在地,谁知引来了路过的国公夫人,少年方时修为此还被责罚看顾弟弟不周跪在了静堂一个时辰。
回忆骤现,方时序看向了栩栩如生的兄长,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奈何越是如此,压抑太久的情绪就不断翻涌。
“来,你试着与为兄过两招?”方时修已做好了姿态,等着被放招。
奈何方时序轻轻摇了摇头,他可不想自己的兄长无辜又被罚跪静堂:“兄长,你才回来还未向爹娘请安吧,要不咱两下次再比试?”
方时修听罢顿了顿,可是姿势未变仍然说出了同一句话:“来,你试着与为兄过两招?”
“兄长,我们要不下次再比试比试?”方时序以为他未听清,也重复地应了一句。
可是方时修并未作罢,仍然说道:“你试着与为兄过两招。”
“你……”
方时序觉察到了异常之处,正准备再次开口,却被身旁的迟让劝阻:“你先答应他。”
方时序不解,虽并不相信迟让但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还是照做伸出了佩剑也做了姿态。
这一次,方时修并未继续重复这一句话,而是开始试力过招。
可无论是五岁的方时序还是如今的他,很快就败下阵来。他随即停下手中的动作,趁着自己还未受伤,一切都来得及。谁知方时修并不打算就此作罢,指着剑又一次袭来,虽避开了要害,但次次指向都是方时序曾经受伤的那处。
仿佛他想故意让他在同一个地方再次受伤。
方时序极力躲避着兄长的招式,可是越急越乱,逐渐被他逼在了石墙一角。只见快要被刺到受伤之处,迟让不知何时手中的玉如意幻化成了翠色玉剑替他挡住了这招。
迟让神色阴晦对着同样眸色略显急躁的方时修,似乎在等待他下一个举动。
方时修抽开剑身,语气颇为凌厉:“兄台,我与舍弟过招,你为何要阻拦?”
“你是想过招,还是想让我们陪你重复演这场戏?”
演戏?方时序站在迟让身后,疑惑地看着这一切。
方时修闻言,冷冷抿成直线的嘴角居然向上一挑:“你究竟是何人?”
方时序从未在兄长脸上见过这神情,就像熟悉的面容上多了别人的神貌。
“那你又是谁?”迟让作问。
方时修眼底掠过一层敌意,但很快消散不见故作笑意道:“这小子难道未同你说过我是谁?”
迟让:“你入戏太深了。”
此时,从长廊处走出了几对婢女,他们瞧见了这三人,神色如常纷纷躬身作揖:“小公爷,二公子。”可是瞥向迟让时,却只是抿嘴笑笑,并未多言。
方时序注意到这几位婢女所穿着装和头上佩戴的式样也与灭门那日相同,他不由地环顾了四周,府内的布局确实不是五岁记忆的样子,都和如今的一模一样。
方时修惯性地点了点头,朝着迟让道:“容在下介绍自己,我是国公府的小公爷方时修,还请公子报上名来,你与舍弟又是怎么认识的?”
迟让眼中生着凌厉寒意,冷冷抿着嘴:“我是在问,藏在这副魂魄里的灵识究竟是谁?”
此话一出,无论是方时修还是作揖的婢女都突然目露凶色地望向了迟让。下一刻,团团的黑气从众人身上抽离而出,化作涌动的乌云悬浮在了半空中。
迟让嘴角上扬:“装了这么久,也累了吧。我还从未见过有哪个灵物和你一样,耗费自己的精气自导自演一场戏。”
“你不该打扰我们。”乌云声起,似撞钟敲响,厚重地压着方时序的呼吸。
“这场梦,本该属于我和他,要不是你侵入,就不会有变故。”低沉的嗓音盘旋在耳畔,似隆隆的长鼓,似蒙蒙的阴霾。
“说来也是奇怪,你困住了这些魂魄,却并不伤害他们,难不成你只想让他们陪你演戏?”迟让不解,自从这处幻境生起,他便觉察到了魂魄的气息,只是他们都未被吸食,反而完好无损地各自散落在四处。
这灵物会依附在不同的魂魄上,做着他们记忆里会说的话,会做的动作,会表达的神情。方时修和这些婢女就是活生生的例子,灵物似乎给自己和魂魄们构造了一个架空的世界。他并不贪婪他们的精气,反而更想让他们陪伴在自己左右。
“魂魄……你说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迟让注意到身后方时序情绪突然的变化,他紧攥着拳头,双眼一动不动盯着面色麻木、宛若傀儡的兄长和婢女。震怒的决绝、忿恚,还有隐藏至深的一抹恨意与愕异都在他黑寂的眼底一掠而过。
他本是揣着一丁点的期冀,以为哪怕只是记忆中的兄长,只要见到了便了无遗憾。谁知,熟悉的人却是被不知什么邪物进行了操控,形同傀儡上演着自以为的戏码。
“所以,我那晚看见他们都进入了墙内,竟然是你在这作祟?”
乌云团团而起,继续道:“你难道不想沉浸在这场梦里吗,这里什么都有,有天有地,有你的家人,他们永远都不会受到迫害,国公府也永远不会被灭门。”
它继续涌动:“在这里,你会和你的家人永远在一起,只要你想,我可以为你创造这场梦,永远也不用再踏足那片黑暗。”
说时,从四面八方逐渐走来了消失的亲眷们。他们面容惨白,双眼失色,就如灭门那夜一般被什么引力吸引走去。其中,国公夫人走在最前面,穿着灭门那日的雍贵衣裙。贴身的嬷嬷和婢女,面无表情地跟在身后。正如方时序所想,撞进石墙的魂魄都被困在了这一方天地,营造着往日的记忆。
“你看,他们都在这里,都会陪着你,永远永远地陪着你。”乌云说时语气越来越激动,让魂魄接二连三地站在了方时序眼前。
看着曾经的亲眷像被牵制的傀儡,方时序内心缀满刺痛,似被深谷巨渊压迫。少年眉眼刹那间浮起了一层悲厉的杀意,从他嘴里蹦出了一个一个咬牙切齿的字眼:“你对他们都做了什么?”
此话一出,四周攥着逼人的死寂,他曾经鲜活的亲眷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傀儡模样,他以为他们都走向了往生,忘却了痛苦。他以为他们都已经消去了记忆,再也不用沉沦在尘世。可是他们死了,魂魄却仍然被困在这方天地,反复上演着残缺的记忆,永远都出不去。
“你不想加入他们,永远和他们在一起吗?”乌云并未放弃,着魔似地继续劝说。
谁知一道剑意突然袭来,方时序抛出了手中的佩剑,朝着乌云击去:“你这个邪物,有什么资格去决定别人的往生。”
可是袭来的佩剑穿过云层,消失不见。乌云色泽渐浓,隐隐有雷阵作响:“你竟然……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我做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你着想,你竟然不愿意接受……”
乌云所吐字眼句句都在谴责方时序,仿佛背叛了他一般。如此所言让方时序怒中生了疑惑,他觉得它的气息很熟悉,可是却说不出为何。
“既然你不想要这种方式,那我……那我就换一种方式让你永远和他们活在这里。”
“你……”方时序眼底隐隐作怒,“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它是你的执念。”
闻言,迟让手中的玉如意已经悬浮在了眼前,“它是你的执念,只是渗了你的仇恨,才会如此偏执。”
“如果要解决它,需要你配合一下。”说罢,玉如意化作了无数利刃朝着身后的方时序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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