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到的时候,已经夕阳近晚。
落日余晖淅淅沥沥映照在交错重叠的屋落上,阡陌山路间猎者归来,商贩息市,乡镇中倒无异常。
陀石镇地近漠江与延江的交界之处,这里湖湾颇多,隔段便出现大小不等的水塘,甫进此地界,方时序便觉得湿气甚重,霜露层层叠叠埋在各处,遮掩住了破败的枯枝死水。
方时序寻来几名乡民相问,得知此地几日前连下霜雪,寒凉的温度让各户几乎鲜少出门。说来也奇怪,每年这个时候镇上早该迎来春寒,冰水初融,山林复绿,农者归田。
除了气候的不对劲,他们路过某处看见了寒风凛凛中有送亲的队伍,打听到镇中最近嫁娶的喜事也挺多。不过,新娘子们每次出嫁都不顾寒凉,只披了一件单薄的喜服,送上门的彩礼不少,却从未回馈过嫁妆。
说时,有几名乡民眼神遮遮掩掩,似乎有所隐瞒。方时序挑了位面相亲和的,询问道:“请问,这镇上可有人家姓陈?”
“姓陈?”乡民若有所思,“是有几户都姓陈,不知你要找的是哪户陈家?”
“那你可认识陈兰芝?”
“好像向明家那姑娘就叫这名字。”乡民叹了口气,“不过,这姑娘小小年纪就已经出嫁了。”
“哦,你可知她嫁给了谁?”
“这个……”乡民眼神有些躲闪,“她……她应是嫁给了外乡人,至于是谁就不清楚了。”
一提到嫁娶的事情,乡民们都默契地不再回应,气氛沉如隔山深海。方时序能察觉出其中的异样,意会地朝着迟让使了个眼色。
“年轻人,你打听这个做什么,莫非你和兰芝认识?”其中一乡民打量着身无行囊的方时序,疑惑地问道,“你一个人又怎会行至此处,这里可是偏僻得很。”
“哦……”方时序这才想起普通凡人是瞧不见神君的,便解释道,“我是陈家的远房亲戚,家中长辈给他们捎了信一直得不到回应,所以才让我游历四方时探探他们消息,既然你认识陈家,可知道他们住在哪儿?”
出发时,迟让根据陈兰芝的命薄,将其中的细节一一说予了方时序。陈家有两女,姐姐叫陈兰芝,妹妹叫陈兰婷。而陈兰芝死前魂魄唯一难舍的念想,便是陈兰婷。此次前来,他也估摸将陈家底细都摸了清,陈向明有一亲弟弟远住在朝东的乡镇里,离这里甚是遥远,平时只能以书信联系,可据说有好一阵子陈向明都没有收到弟弟的消息了。
“哦,原来是这样。”乡民们点了点头,眼神消除了些疑惑,转身指了指身后的那座山,“往前走一阵,遇见岔路口向右拐就是向明家了。”
方时序道谢后,便同迟让往所指方向行去。在近于岔路口时,迟让从手中幻化出了一封信和一把佩剑递给了方时序:“这封家书是以陈家口吻写的,而这把剑是给你防身用的。”
方时序相对凝望,定定看着迟让手中的两物,尤其是这把佩剑特别熟悉。
在接过时触摸上的感觉,令他眼里瞬间润了蒙蒙叠影:“这……这不是兄长送我的那把……”
他未曾想到,迟让会记得,结界里方时修曾经打造的那把七星披甲的佩剑,上面的纹路和做工都与从前一样并无差异。
“我觉得它很适合你。”迟让回应,声音仍是那样沉沉,“另外,我在这佩剑上覆了神力,可以抵挡一些妖鬼的袭击。”
“多谢神君了。”方时序手持着佩剑,仔细观察,眼神里藏不住欣悦。他忍不住瞥了眼神色无异的迟让,不知为何远离尘世的神君也有了长明的温情。
他们按照乡民所述,往右边拐去,果然瞧见了前方有袅袅炊烟。
“慢着。”迟让停住,伸手比划了两下,微微白光悬浮在屋落四周。他左右相看,确定没有妖邪祟气,才开口:“没问题,你去探探这家人。”
“嗯。”方时序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理清思路,随即朝着门前敲去。
开门的是一位发丝黑白相间拘搂着身子的中年男人,他面色添倦,双眼无力。他上下打量着方时序,问道:“有什么事吗?”
“陈伯父。”方时序笑了笑,“我终于找到您了。”
“你是谁?”陈向明满脸疑虑。
“忘记介绍自己了,我是您弟妇姐姐家的儿子,这不游历四方途经此地,听闻伯父家就住在这附近,便想寻来借宿一晚。”
“可是……我不记得我有这么个……罢了……”陈向明目色显乏,伸手想将门关上。
方时序一把掌住了门,从怀中掏出了信件急切说道:“伯父您先别急,您看看这个便清楚了。”
陈向明又再次打量了两眼,迟疑地接过信件,展开时两眼浑浑中逐渐有了光色:“都这么多年了,没想到……没想到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收到弟弟的消息。”
“说来也奇怪,姨父同您寄了这么多封信却一直未得回信,所以这次便托我过来瞧瞧可是家里出了什么变故。”
“你确定?”陈向明不敢置信,“我每次可是都回了的,怎会如此……”
想时,他眼神又多了几分无奈,随即侧身让开了路,“贤侄你先进来吧,外面天太冷了,咱们进屋说。”
“那就有劳伯父了。”方时序揖手谢道。
他跟着陈向明走进了屋内,四处打量,这里的摆设都甚是寒酸,窗户纸上有些破洞还未填补过,寒风吹进钻入骨底。屋内统共就两个卧房,左右各设一处,中间便是接客的小厅。
高脚的木桌上摆了几样鲜果,铜色香炉里还有未燃尽的香烛,而后面立了两个被旧布罩住的方形摆件。
“你姨父身体可好?”陈向明和蔼可亲地咧嘴笑着,捏着个泥杯砌上了白水递给方时序。
“挺好的,他还时常挂念着您呢,还有您的家人,她们……”说时,方时序不免看向了桌子上那方形的摆件,“她们可还好?”
“她们……”陈向明说话时声音有些微微颤抖,情绪有些抑制不住,“我也不瞒你,我家老太婆今年身子不太好已经去了,两个女儿如今也出嫁了,从来没回来过。这个家,如今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方时序看着陈向明的说辞,似乎他并不知晓陈兰芝已故的消息,随即问道:“伯父没事的,两位姐姐若是想您了应该可以随时回来,她们应该嫁得不远吧?”
“她们。”陈向明停顿了一下,满眼悲戚,“她们嫁给了外乡人,应该不会回来了。”
陈向明吐露的和乡民们说的别无二致,只是他并未继续说下去,而是换了话题:“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哦,我叫方让。”方时序并未吐露出真名,随便借用迟让的字编纂了一个名字,“伯父,您叫我阿让便是。”
“阿让。”陈向明微微笑了笑,“那你给我讲讲你姨父吧,他在那边一切可好。”
这可难倒方时序了,他只掌握浅浅的线索,要是深究下去必会露馅,连忙说道:“伯父,要不明日同您细说?今天我都赶了一天路了,困得不行。”
陈向明听罢神色虽有遗憾,不过也未多坚持,点了点头,站起身指着一边的卧房:“那你今晚就将就睡在这屋吧,以前是两个小女睡的,收拾的还算干净。”
方时序道:“谢谢伯父,那我就自己收拾收拾先歇息了。”
话音刚落,屋外却突然传来了厚重的敲门声。陈向明示意方时序进屋去,转而神色略微慌张朝门前走去。
透过卧房门的缝隙,方时序看见陈向明正对着门外的人说着什么,但由于角度有限,看不见来人的样貌,只依稀听见他们放轻的语气,断断续续在说些什么。
而守在外面的迟让,神色平静地看着陈向明与门外那人的一举一动。过了一阵,陈向明终于合上了门,先往方时序那方向看了看,叹了口气,又走进了自己的卧房。
方时序看着迟让穿门而入,好奇相问:“神君,他们在说些什么,门外的可是谁?”
“不清楚来人的身份。”迟让应道,“不过根据他的言行和衣着,不像是普通的乡民,身上也没有任何的邪祟气息。”
转而,他提醒道:“不过,你要小心些。那个人似乎对你格外在意,应是先前遇见的那几个乡民去告诉了他陈家来了客。”
方时序听后,忍不住说道:“这地方实在古怪的很,虽说这陈向明表面看上去都挺随和,也很正常,可是一提到他的家人,表情就不太对劲。”
“你说的有理,特别是有几句话,我听着实在刺耳。”迟让说道,“来人对着陈老头说他们家给乡镇做了贡献,自然也不会非要去针对他们,只是让他自己注意言行,不要因为一时冲动或情绪失常坏了规矩。”
“这是什么说辞?”方时序不太理解,“莫非他们之间有什么交易,这陈向明给乡镇做了什么贡献,又被立了什么规矩?”
正在疑惑之际,屋内突然被踹开了门,一个风风火火的毛头小子跑了进来,直直跑进了方时序的房间。
还不等反应,他就被黑暗中的人影吓了一跳,大声喊道:“你是谁!你怎么在兰芝姐姐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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