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27，你的时间到了。”监管员录入指纹，打开铁门，明亮的光线射入漆黑的房间，不多时，一张白得透明的脸露了出来。
现在是监狱阅读时间，足足一个小时，为了管控秩序，每十个人被分为一个小组活动。
4027轻轻点头，目送监管员前往下一个房间后，才抬步走向走廊。他的脚上戴上了镣铐，走起路来并不方便，每一步都像背了沙袋一样沉重，索性慢悠悠晃进活动室。
他这个小组原本有九个人，昨天有一个被执行了死刑，所以只有八个人。挑了个角落坐好，陆陆续续来了几个熟悉的面孔。
昨天还剩一半的《海底两万里》放在哪里的来着，4027视线落在书架上，一排排快速扫视着，最后停留在最下面一排看着相当复古的书架的角落。
坦白讲，这里的书枯燥无味，关于教育类的书籍新得跟刚买的一样，谁也想不到这书的年龄已有十几年。《海底》算是为数不多的带点乐趣的小说。
4027蹲下来，抽出那本备受摧残的书籍，陈旧的书皮上是宁静的海域，坐落着沉船。
翻开昨天看到的那一页，还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门就被啪嗒重重关上。4027抬头看去，狱警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押着一个浑身腱子肉看起来凶神恶煞的编号为4022的男人。
4027对他有点印象，听说杀了好几个人，三个月后开完庭就要执行死刑，所以男人的手上也戴上了镣铐。
狱警清点了下人数，冷声警告：“老实点。”随后解开男人的手铐，关上门出去了。
4027低下头，视线重新落回文字上。他在学生时代就不怎么喜欢文字类的东西，后面进了监狱倒是有时间好好看书了。
印刷得板正的黑色字迹像群蚂蚁，爬在泛黄的纸张上，4027不可避免地走了下神，沉寂了许久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张清俊的脸。
哦，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4027掀了下眼皮，一个名字唿之欲出，却被一道刺耳的戏谑声打断。
“哟，来了新人啊。”
在这里呆太久的犯人，大多数都对环境缺少了应有的感知力，包括4027，一时间也没有发现到底谁才是新人。
直到有人唰地站了起来，椅子刮蹭地面的刺耳声音响起，4027才看向坐在他对面的青年身上，囚服中央印着4021。
看来顶替了昨日被执行死刑的犯人。
看着年纪不大，长得很有欺骗性，脸白且小。
青年垂着头，手不知是贴在裤缝还是抓着的，透着一股任人拿捏的味道。
4027对接下来会发展的事情来了点兴趣。
目光虽然落在了书页上，耳朵却关注着旁边的情况。
这个小组曾经有一个组长，4022被这名组长欺压得厉害，现在想对新的4021来个下马威太正常不过了。
至于为什么是曾经，4027漫不经心地想，因为死了，枪杀，被执行的时候他们被强制带到现场看了。
脑袋下垫着黑布，高大的穿着囚服的男人躺在地上，周围都是土地，不知是不是春天还未来临，地面光秃秃的。直到死亡的最后一刻，他手上的镣铐依旧没有解开。
枪故意不消音，震耳的枪声钻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
4027的视力很好，他清晰地看到跟地面一样光秃的脑袋有了一个**的血洞，看起来分外血腥的画面，他却感觉到一阵放松。
至少，死亡比永远被困在这里轻松。
他想，对于珍爱生命的人来说，他是幸运的，他可以一辈子都不会被执行死刑，只能渐渐老去，或者得病死亡，对于自己，幸运与否却不那么重要了。
至少对于那个人来说，他是幸运的。
分神了片刻，长条桌子被推得移了位，边缘快要挨上他的身体。4022仗着身高和体型的优势，提溜着4021的衣领，阴恻恻地威胁道：“一个小白脸，敢跟我叫板。”
4021咧开嘴笑了，一字一句，清晰地贯入每个人的耳朵。
“强、奸、犯。”
话音未落，4021脸上就重重挨了一拳。
在场的人冷淡地瞥了一眼，又各自干着自己的事。
4027随手翻了页。
“婊/子养的玩意儿，长这么嫩，该不会是□□屁股的吧，哈哈哈。”4022牙长得不堪入目，4027瞥了眼就感觉辣眼睛，“在外面被人上过很多次吧。”
“走男的后门，恶不恶心啊，我说同性恋真的恶心透了，就该灭……”
话还没说完，4022就收住音，下一秒就大叫一声，半张脸歪了过去。
置之度外的几人慢悠悠看过来，看到从不多管闲事的青年捏着拳头，瘦削的脸上突兀地挂着一抹笑。
皮肤苍白，嘴唇却充满了血色，看着像索命的恶鬼。
4022狭小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慌，很快被愤怒代替。在这么多人面前被揍了一拳，已经打击到他那玻璃似的尊严。
“呸”4022吐出血沫，咧开嘴笑了，故意大声说：“你不会也是吧，不然怎么反应这么大。”
4021捂着半边脸，愣愣地看向他。
“是又如何。”4027轻飘飘地吐出一句。他本就对名声不在乎，背上同性恋的称号又怎么了，何况，他本就是同性恋。不过，不好好说话的人被教育一下太正常不过了。
“如果你想你的脸对称一下，可以继续说。”4027笑眯眯道。
4022的半边脸已经肿了起来，本就肥厚的脸成了黑麦馒头，脸上的肥肉挤压着歪歪扭扭各有特色的五官。
周遭偷摸看戏的人低笑了起来。
这人欺软怕硬，背着原来的4021没少欺压他们，还是很少看到他吃瘪。
4022咒骂了声，不管不顾地挥拳向4027砸去。
4027啧了声，正想躲开，突然房间角落的监控传出了警卫的警告。
他愣了下神，正好被4022得逞，拳头重重砸上他的头。顿时眼冒金星，昏昏沉沉，栽倒在地上。
有人来扶他，有人在高声叫警卫。
一双冰凉的手铐铐上他的双手。
4027却像是被打傻了一般，睁着眼，突然噗嗤一笑。
太像了，那道声音。
他有多久没听到了？几个月吧，却感觉过了好几年。
“把他们带去禁闭室，反思一天。”
“好的明警官。”
“那这个呢。”
“……”
“等醒了就带去禁闭室。”
4027感觉自己在做梦，这些声音如蚊子嗡嗡嗡的，扰人清梦，唯独有一道，融入他的梦里。
4027彻底失去了意识。
他从一张单人床上醒来。
旁边警卫给他戴上手铐，“走吧。”
禁闭室，说熟悉也不熟悉，说陌生也不至于。空洞的房间仅仅摆着一张椅子，面朝着一面落地镜。
4027坐下，警卫走到角落，打开一盏小灯，然后走了出去，关上了铁门。
这盏灯像是中世纪的煤油灯，昏暗的光线只能照亮那个角落，投射在镜子上的光微乎其微。
他莫名想起，在海底光源也是这么的微小，黑洞洞深渊似的海，快要把人吞噬。
警卫并没有把他锁在凳子上，他可以站起来随意走动。但他对几乎空无一物的房间并没有兴趣，那盏灯外形也很规矩，没有多看一眼的必要。
空气缓慢流动着，仅仅从头顶上的通风口挤进来，4027平稳呼吸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睡意浅浅地来临。
合上眼不久，水滴溅到地面的声音响起，他很清楚，房间里并没有洗手台水管之类的东西。
相比他无聊地出现了幻听这件事，他更相信是几步之遥的那面镜子是双面镜。
镜子后有一个房间。
所以是有人在无时无刻地观察他吗？
4027不喜欢被窥视的感觉，但自从入狱，无处不在的监控硬是让他稍微能忽视这种不太美妙的感觉。
不多时，水滴声响消失，取代而知的是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看来隔音不太好，4027想。
随后是椅子拖动而摩擦地面发出的声响，打破了寂静。
4027最后那点睡意彻底没了。
镜子后面的人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只能透过镜子看到这人规矩坐在椅子上，脸朝着这边，因光线太暗，他并不太能看到表情。
但脑海里，却能清晰勾勒出脸上挂着笑，漆黑的眸子里却无一丝笑意的青年。
就如监控里显示的那样，笑意不达眼底，出手又快又狠。
可惜，最后分了神，反被揍了一拳，险些被开瓢。
扫过4027的脑袋，他从指纹锁抽屉里抽出一张纸。
“编号。”
4027并不知道镜后那人注视着他，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只是看着镜子，好有兴致地观察起自己的脸。
光线很暗，看得并不清楚，但能看出来是寸头，死白色囚服。
直到一道低沉的嗓音打破寂静。
被困在镣铐里的手反射性蜷缩起来，4027咧开嘴笑着说：“4027，我的编号是4027。”
对面顿了一下，继续说：“年龄。”
“32。”
“为什么打架？你跟他之前并没有冲突。”
话题转换太快，4027愣了一下，说：“警官如果你看过监控，就知道那人人身攻击我，我做出反击是一件正常不过的事情吧。”
“因为他侮辱了同性恋，而你正是这个群体？”
“是的。”4027耸耸肩，挂着笑说，“警官你反对这个群体吗？”
“……”
“这个问题我没有义务告诉你。”
“好吧。”4027看起来很遗憾，下一秒，又兴致勃勃地问，“警官好奇我的感情史吗？我不介意告诉你，正好你可以更好的了解这个群体。”
对方明显沉默了几秒，“这里是禁闭室，禁止闲聊。”
“好吧。”4027微笑道。
镜后再次有了拖拉椅子的声响，随后是轻微的脚步声，在对方拧开门快要走出去的那一瞬间，4027道：“明警官不跟我说声再见吗？”
空气沉寂了两秒，最后是门被不轻不重地关闭的声响。
4027微微上扬的嘴角收敛下来，镣铐把他的手腕勒出一条通红的痕迹。
明霁怎么会好奇，这人知道他所有的感情史，仅一段偏执堪称疯狂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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