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71年冬,沉州第一监狱放出了一批刑满的人员。
严愆刚好在这批人员内。
平时寂静的走廊闹哄哄的,聚满了将要出狱的人,严愆排着队,从警卫手里接过自己为数不多的东西,转头回了自己所在的屋子。
十六人间,幸好都是原始的搭配,才让这个看着不是很大且充满铁架上下床的屋子不是那么拥挤。
他睡在下床,平时免不了被人坐,抱着纸箱子回去的时候,一个稍胖的青年坐在他床边,看见他回来唰地站起来。
“严哥。”
严愆有点洁癖,走过去放下箱子,拍打了几下坐过的地方,似乎要把看不见的灰尘拍走。
溢于言表的嫌弃,青年不当回事,摸了把头发短得扎人的脑袋,嘿嘿笑道:“我一高兴就忘了。”
严愆理解,这人刚进来的时候,就表现出了二傻子的特点,阴阳怪气的话都能当成夸奖的听了,现在碰上出狱这种大喜事,顿时喜得找不着北。
“嘿哥,等会儿谁来接你啊,真羡慕啊,我还有半个月才能回家。”青年又哭又笑,就差扑上来抱住他的腿,“呜呜呜,好想你,出去了你记得想我啊。”
严愆推开埋在他肩膀上的脑袋,“知道了,半个月后我……”
他突然想到,青年无意说过自己的家庭。算是一个美满的家庭,起码他的父母很爱他。
他咽下“来接你”几个字,说:“我们可以找个时间聚聚,你不是说想吃麻辣烫吗?”
“好的,严哥!”
“行了,我该走了。”说罢,严愆打包好自己的东西,抱着箱子出了寝室。
出大门的时候,他被拦下来,查了证件后,才展露出一丝笑意。
“出去了就好好做人,你还年轻,找到好工作的机会多着呢,我可不想再次看到你。”
不知道这句话老警官对多少人说过,严愆点头,嗯了一声。
老警官看了眼窗外,扫了眼他的上身,继续说:“穿个外套吧,外面在下雪。”
严愆一愣,随后恢复自然,笑了笑:“好,出去了就穿。”
出了大门,严愆才嗤笑一声。
雪下得真大。
他入狱的这八年,除了前三年那些人还肯装装样子,后面直接没有任何踪影,像是把他这号人忘了。虽然他对那点儿血缘维系的亲情关系并不在乎,但现在他的确缺一件棉袄。
现在让他敲开门进去躲雪似乎也变成了一件难以启齿的事,分明他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大概他喜欢自虐吧。
严愆一边想一边掏出碎了屏的手机,八年前的最新款,放到现在早已过时,打开锁的一瞬间,弹出一个卸载界面。
他早对这个软件里的东西没有兴趣了,看到“已停用”几个字也无动于衷。
点开电话薄,寥寥无几的联系人,只占了一页位置。最上方的一个联系人被命名为A,后面跟着屈指可数的通话记录。
下雪天温度实在不高,劳动教育所建在郊外,零星几棵树也跟个秃头老人一样,叶子早已掉光,寒风刺骨,枯枝颤巍巍地。
露在外面的皮肤冰冷,冷风强势钻入他的衣袖里,灌满他整个身体。
严愆做了几下手指抓握的动作,缓解被冻得麻木的手指,才点开A的电话。
出乎意料地,这个人并没有把他拉黑,响了十秒钟才被接听。
都做到这一步了,严愆心底莫名升起一丝退缩,这是少见的面对这个人出现的情绪,可能是被接近十年的枯燥生活消磨了心性,年少时的张扬早已不见。
对面应该没有认出他来,冷淡低沉的嗓音通过一只电话传过来,不知是太久没听到过还是怎的,这道嗓音倒还显得陌生起来。
严愆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他怕一张口对面就会啪地挂掉他的电话,但长久的沉默显然会让对面那人发现端倪。
“你出来了。”
没有愤怒,厌恶,带着意外的平静。
严愆拢了拢不是很厚实的衣服,嗯了一声。
下一秒,被挂后的嘟嘟声刺痛他的耳膜。
身后的大门突然被打开,两三个人穿着老旧的衣服出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疑惑冰天雪地的,这人还是深秋时穿的衣服。
怕不是被冻傻了。
这几人走后,老警官看着他还有点惊讶。
“你还没走啊。”
严愆敷衍笑了笑,“抱歉,等会儿就走。”
老警官看着他,叹了口气,向他招了招手,“你先进来,我这儿有件棉服,薄是薄了点,但比你身上那件厚实。”
严愆后退一步,把碎屏手机揣进兜里,骨节冻得通红的手藏了进去。
“谢谢,不过我朋友马上来接我,就不麻烦了。”说完,严愆戴上兜帽,挡住一点风雪,走进被踩得坑坑洼洼的荒地。
这句谎话说得他都笑了,他哪有什么朋友,以前还有人看着他姓严来巴结他,而他现在,就仅仅姓严,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姓氏。
墙倒众人推,他还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严愆摸出手机,拨通了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响了几秒,对面接起。
“喂,你是?”
听着有点陌生,温柔缓慢,这是他母亲。
严愆换了只手拿手机,把冻得发痛的手放进衣兜里。
“妈。”
对面沉默了几秒,“你出来了啊。”
看来大家都不是很想他出来,听到这个消息个个愁眉苦脸。
“嗯。”
“那我派航行器去接你吧,你在哪儿,发定位过来。”
“好。”
话音未落,电话就先一步被挂掉。
严愆想,未免太过绝情了点。不过按照现在的情况,还愿意装装样子也还不错了。
起码,他现在如果不求助外援,直接走回去,明天街头上应该会出现他冻得僵硬的尸体。
约莫等了半小时,一架小型航行器降落在他面前,严愆快步走了过去,上了航行器,感受到温暖的热风从头顶缓缓吹来,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是无人驾驶,密闭的空间内只有他一个人,紧绷了许久的身体终于得以放松下来。
睡醒后是半个小时后,严愆感觉周身被暖气包围着,身子都懒下来。他活动了下睡得僵硬的脖子,眼眸里还有没睡醒的燥气。
正准备下航行器,一通讯息发送了过来。
是他血缘上的父亲。
【今天是你弟弟的生日宴,你到了就先从后花园回房间。】
严愆嗤笑一声,他弟弟的生日宴,他作为哥哥怎么能不去庆祝一下呢。
但他看着漫天大雪,心不在焉地想,下次去庆祝也行,反正他那个弟弟也不想看到他。
下一秒他就改变了主意。
【明家少爷估摸去外面了,你躲着点,别碰到他了。】
严愆抬眸,透过玻璃窗看向别墅二楼阳台的位置,漫不经心想,看来是不能如父亲的愿了。
阳台上的男人用发蜡把额前的头发撇到后面去,露出精致的眉眼,搭在栏杆上的手抬起,一根烟咬在了他的嘴里,似乎察觉到一丝炙热的视线,那双乘满了冰雪的眼睛望了过来。
严愆咧开嘴笑了。
好久不见,明霁。
既然都见到想见的人了,怎么不能趁着这个好机会一起聊聊呢,虽然那人不是很想聊。
严愆向明霁做着口型,说:“你别走。”说完,也不管那人是否真的有看懂,或者说是否真的想搭理他,抄起软垫上放置的薄毯迎着风雪跑向别墅。
闯进大门的时候,嘈杂的音效一下消音,周遭视线全瞥了过来,有认出他的窃窃私语起来。
他看到他的父亲带着喜悦的笑一下僵住,装满算计的眼里带着愤怒、厌恶,作为主角的男人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严愆扫过这些人,径直向楼梯走去。宾客看他跟洪水猛兽一样,迅速闪避开。
宾客衣着华丽,西装革履,反观他,穿着八年前买的衣服,幸好是深黑色,上面沾染的大片血迹早已干涸,外观上看不出脏污的痕迹。
严愆很顺利的来到二楼,他听到大厅他的父亲僵笑着控场,底下恢复其乐融融。
他穿过长廊,打开玻璃门,刺骨的寒风再次打在他的脸上。
他却感觉不到冷似的,关上玻璃门,隔绝了室内的热气。
背对着他的男人侧过脸,唇角带着漫不经心的淡笑,向他说了这八年后的第一句话。
“好久不见。”
严愆的视线却落到男人的指尖,不出他所料,那根夹在他指尖的烟完好无损,没有一点破损的痕迹。
严愆笑了。
“的确好久不见了,明霁。我很想你。”
明霁听到这句话,只是嗤笑一声,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
“严小少爷这八年还没移情别恋,我也是佩服。”
严愆对刺他的这句话接受良好,他只是火上浇油说:“毕竟监狱里也找不到第二个跟你一样好看的男人了。”
监狱。
严愆为何入狱,两人深知肚明。
明霁眸色渐冷,皮笑肉不笑,嘲讽道:“看来你对监狱里面的生活还很满意。”
严愆挑了挑眉,配上深邃的眼和苍白的肤色,还有嘴唇上被冻出来的乌紫,看起来不是那么正经。他咧嘴一笑,“就是缺了你,让我度秒如年。”
明霁像是被他这句话恶心到,触碰到他的眼神就立马瞥开,就跟看到垃圾一样避之不及,随意道:“我有事,先走了。”
说完,还装模作样看了看腕表。
明霁手刚握上门把手,一只手臂横穿过他的腰,五指紧紧抓住他的衣服,骨节泛白。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随后漫不经心道:“不留个联系方式吗,明霁。”
严愆想,出狱第一天就见到白月光,运气太好了一点,当然,如果能得到他的联系方式,那就算得上买彩票中了头等大奖,虽然不可能,但是有希望。
“我们有联系的必要吗。”明霁抓住严愆的手腕,把这人不知安分的手甩到一旁,“如果你想向我为当年的事情赎罪,那更加没有意义了。”
不知是不是被冻傻了,严愆的脑袋竟然短暂性地出现短路,他没有做任何解释,还嫌火烧得不够旺,微笑道:“我想重新追求你,也不行吗?”
不知是哪里戳了明霁的逆鳞,严愆霎时感觉呼吸困难,嗓子生疼。他的脖颈被死死掐住,微凉的拇指深深陷入他的皮肉。严愆不得不仰头直视他,不怕死地发出轻笑,他费力地说出了一个足以让人心动的条件:“在这期间,你可以要求我做任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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