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明显是听说过武伯苍的大名的,于是躬身行了一礼道:“见过武郎君。”
长宁听说过武元衡,武元衡可不认识他,不过,“长宁”是一个没有冠以姓氏的名字,裴度前一天又听说过韩佸现在在哥舒府做西席,武元衡轻而易举地推断出,长宁应该是哥舒府一个比较有身份的下人。
“哦…”武元衡赶忙扶起长宁,笑笑说:“不必多礼,我和十二郎是朋友,你也就是我的朋友了。”
长宁顺从的直起身子,又拱了拱手,没有再说话。
武元衡也不跟长宁纠缠,转头看着韩佸道:“我之前让中立给你带信邀请你参加今年的牡丹花会,怎么样,明天你会去吗?”
韩佸拱拱手:“来东都不看牡丹那不是太遗憾了?一定去,只希望伯苍不养嫌我烦就好了。”
武元衡勾起嘴角:“‘有朋自远方来’,哪有嫌烦的?再说了,牡丹花会本来就是人人都可以参加的,我邀请你来,是参加我和几位朋友一起举办的诗会,顺便也介绍些朋友给你认识,免得十二郎在东都生活得太寂寞……”
裴度这时候忽然从楼梯口出来,声音里带着随和和愉悦道:“伯苍,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发现韩佸也在,裴度抱抱拳冲韩佸行了一礼道:“十二郎也在啊?真巧了。”
跟武元衡随意打招呼,到韩佸这里就躬身行礼,裴度与两人之间的亲疏立判。
韩佸回了一礼:“中立也来了,今日私塾里下学倒是挺早。”
“哦…”裴度笑笑道:“私塾里那些皮猴子可没有哥舒家的小郎君们好管教,每天总会给我制造些麻烦来——明日里不是牡丹花会吗,我就提前叫他们回家准备出行的行李去了。”
裴度之前跟韩佸说过,他所在的私塾是东都最大的几家之一,学生们大都是城里百姓的孩子,所以每天都在关城门前四刻钟下学。今天这时间,早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武元衡哈哈一笑,对韩佸道:“既然中立也来了,十二郎,不如我们并坐如何…这位长宁小兄弟也一起来?”
裴度这才看向站在一边的长宁:“这位是…”
长宁面无表情,他并不是很适应这种人多的场面。
韩佸脸上露出一点无奈,不得不把之前对武元衡说过的话再说一遍:“这位是哥舒家的长宁,我和长宁一见如故,今日特意请他来喝酒,没曾想竟碰上了伯苍和中立。”
韩佸又对长宁道:“长宁,这位是河东裴氏出身的裴度裴中立——武郎君邀请我们去并坐,你看如何?”
长宁僵硬着给裴度行了一礼道:“见过裴郎君。”又转向韩佸:“韩先生,某就不参与你和友人的聚会了,先回去了。”
“嗳,长宁小兄弟一起来吧,交个朋友。”武元衡截住长宁,拉着他的手说。
长宁愈发僵硬,想要挣脱武元衡的手又怕那样会显得不礼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韩佸在心里偷乐了几声,从武元衡手里拉过长宁,解了他的围,接着武元衡的话说:“是啊是啊,一起来吧,伯苍的朋友们,想来应该都像中立一样,格外的平易近人,长宁你不要紧张。”
这句话显然是话里有话了,虽然每次和裴度在一起的时候,韩佸都有一种如沐春风的畅快,但是裴度和武元衡过分亲密的关系,也让韩佸无时无刻不在警惕。
裴度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拍拍长宁的肩膀对长宁说:“是啊,朋友们都很和善,长宁不必紧张。”
长宁其实并不是紧张,一直以来,除了哥舒嵫以外,所有人都拿他当一个可有可无的小厮,他不习惯这种被很多人关注的感觉。
添酒排座重开宴,武元衡把除了裴度之外他的三位朋友介绍给韩佸,分别是平昌孟郊孟东野,洛阳元宽元子舒,太原王涯王广津。
这三个人里面,以孟郊居长,他面带苦意,一把胡子挂在胸前,怎么也有个三十五六岁,是从江南游历到河南道来的。
元宽三十岁上下,面貌文雅,乃北魏昭成帝拓跋什翼犍十三世孙,洛阳本地人。
王涯出身五姓七宗里的太原王,二十岁上下,意气风发,也是游历至此。
武元衡也大致的给他们介绍了韩佸和长宁,一阵寒暄之后,几个人各自跪坐在案几后面,饮酒交谈,有武元衡和裴度从中调解,每个人各自讲着家乡的趣事和生平所见,气氛倒也融洽。
韩佸喝着酒,目光在孟郊和长宁身上逡巡。
不像元宽和王涯他都没有听说过,韩佸清清楚楚地记得,在后世的记载中,孟郊和韩愈都是古文运动的倡导者,也是很好的朋友,没想到…孟郊竟然是这么一副穷酸样儿。
孟郊和武元衡、王涯两个有背景的人都不太说得上话,看起来应该是元宽带来的朋友。
至于长宁,韩佸留下他就是为了观察他,在哥舒府呆了几天,韩佸发现长宁在府里的地位非常特殊,处于是一种低于几位主人,但是又明显高于府中下人卫兵、甚至管家老铁的情况位置。
哥舒嵫对长宁十分尊敬,哥舒碛喜欢和他一起玩耍,但是外人比如武元衡,又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的存在。
这是不符合常理的。
以哥舒曜东都、汝州行营节度使的地位,哥舒嵫、哥舒碛两和孩子或许会受到城中官宦子弟的排挤,可府中像老铁这样的管家,受到的就只有追捧了。
如果长宁真的只是一个单纯的下人,按照他的地位,武元衡和裴度这两个人精没有理由不知道他。
韩佸已经放弃对武元衡和裴度的试探了。
刚才武元衡在介绍韩佸的时候,明确说他出身昌黎韩氏,是永泰年间“四夔”【1】之一韩会的嗣子。韩佸从来没有告知过武元衡他的来历和家室,倒是跟裴度说过一些,武元衡这么做,就是明晃晃地告诉韩佸,他和裴度是一伙儿的,并且已经决定和韩佸开成公布了。
既然这样,韩佸也不介意自己再有两个人精朋友,试探和观察都可以暂时省一省了。
几杯好酒下肚,韩佸敏锐的发现,元宽是不求宦进只图享乐的典型,为人开朗风趣;王涯气度不凡进退有度,但是明显有些看不起长宁和孟郊的意思,傲物自恃;孟郊…孟郊似乎有些太过耿直,在席上众人没有一个想要谈及国事的情况下,独自一人长吁短叹,如果不是元宽言语中时时为他打掩护,好几次都差点冷场。
武元衡是席上最中心的人物,裴度和他的关系最好,元宽次之,王涯估计只是个普通朋友,孟郊和长宁一样,都刚刚和他认识。
这场酒席最终在暮钟将响时结束,席上的众人估计都会出现在明天武元衡的诗会上,韩佸和裴度一起跟众人一一拜别,走向城门。
裴度牵着他那头骡子,身上酒气连醉意,走路七扭八拐的偏偏面上还憋得一脸正经,当他那双平常炯炯有神的眼睛朦朦胧胧看向韩佸的时候,每每韩佸都忍不住挑起嘴角。
这个人也太有趣了吧,醉个酒都醉得与众不同,这一脸正经也不知道是给谁看的。
出了城门,裴度像前一天一样,示意韩佸先上骡子,他在后面控辔,韩佸摇摇头拒绝了。
裴度疑惑的歪着头,微微撇着嘴问道:“怎…怎么了?为什么不上马?”
韩佸还是第一次在裴度脸上见到冷脸和笑之外的表情,好整以暇的观察了一会儿,才回答道:“你醉了,今天我来控辔好了。”
“没…我没醉。”裴度摇摇头,眉头也皱起来了,“你别得意,我肯定能考上进士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刚才韩佸还以为裴度醉的不厉害呢,现在看来,这家伙在席上不怎么说话、闷着头喝酒,着实醉得不轻。
醉鬼没有什么逻辑,韩佸顺着裴度的话说:“好,你没醉,你好好的——我今天不想坐前面了,中立你在前面好不好?”
韩佸也只是说说看,没想到醉鬼裴度竟然很平静的点了点头,动作平稳的翻上了骡子。
醉鬼都这么给面子了,韩佸抓紧机会也翻身上了骡子,手握着辔头一摇,名唤“骏马”的骡子立即摆开四蹄。
裴度在骡子上坐得腰板挺直,嘴里不停嘟囔着:“我要在前面…前面…前面…”
本来,韩佸要艰难的越过比他高、又挺着腰板坐的裴度看到前面的路就已经够不容易的了,谁知道这个醉鬼还一直嘴里念念有声。
时间短还好,谁知道路都走了一半了,死醉鬼还在重复着那一句含混不清的话。
韩佸终于忍不住了,用小拇指挖了挖耳道,对裴度说:“我说中立啊,你在嘟囔些什么呢,消停一会儿好不好…我耳朵都要被你…”
“我就要在前面!”谁知道裴度突然提高了声音。
暮春的山树绿意如墨,昏黑山路上醉酒人声音沙哑,跟长尾巴黑乌鸦的叫唤有异曲同工之妙,都让人毛骨悚然。
韩佸勉强挤出一点笑意来让他的声音听起来不难僵硬,贴着裴度的耳朵,咬牙切齿道:“你干什么呢?”
“我要在前面,我怎么能退后呢?我河东裴氏一族公侯一门,冠裳不绝,曾有过宰相56人,大将军59人,中书侍郎14人,尚书55人,侍郎44人【2】…我裴度…我裴度…”
你裴度个鬼,你就是个棒槌,韩佸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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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黑 地雷*1
爱泥们~
注:【1】永泰是唐代宗的年号;韩愈的长兄韩会也是古文运动的倡导者之一,素有文名,和另外按个人合称为“四夔”,据说韩愈受他的影响很大;韩十二郎是过继给韩会的,所以称为嗣子。
【2】出自《裴氏氏谱》,数字略有改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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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敢为人前【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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