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周数都不知道，他现在正好奇地观察着捡回来的人。
桌子上的糕点推到小孩面前，转眼间就少了三四块。
“要喝点水么？”怕他噎着，周数贴心地问。
小孩忙着吃东西，不说话只是摇摇头。
这时他怀里的小狗不知是闻到了香味，还是察觉已经远离危险，黑黑的脑袋一扭一扭地凑了出来，发出细细小小的哼唧声。
周数看得心软，又从桌子下方的小抽屉里抓出了两根肉干，“它多大了，可会吃肉？”
小孩点点头。
周数这才放心地将肉干递过去，小狗歪着头叼过其中一条，两只大大的前掌也显露出来，扒拉着肉干的另一头，艰难地与比自己小脑袋要长上许多的食物作斗争。
小孩手上捏糕点的动作慢了下来，紧紧盯着周数手上的另一根肉条。
他的眼睛偏圆，眼角微微下垂，看起来跟怀里的小奶狗倒是有几分相似。
周数觉得好笑，将肉条递过去，“喏，你也吃吧。”
“多谢。”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孩子的声音，如同他的人一般，透露着一股冷感。
见他几下就嚼碎咽了下去，周数又贴心地递过来晾在一旁的水杯。
等小孩终于吃得差不多，缓过来了，他们也快到门口了。
门房处的人远远看到马车就卸下了门槛，宋三就直接驾车回到了他的院子。
一掀开马车上的门帘，福绛早已等在一旁了。
“少爷，您这么这会儿才回来？在外面……”她话音未落，就被跟着出来的小叫花子般的黑影子吓了一跳。
“这这，少爷您从哪儿捡来的？”
像是在应和她，黑影怀里的小黑团也嫩生生地汪了两句。
福绛被吓得“啊”了一声。
周数安抚她，“别害怕，就是一只小狗，至于他，”他看向身边人，“说来话长，先让浴房那边准备好，我们都得好好洗一下。”
福绛尽管还有一肚子话想问，仍然听话地带着人去准备了。
小孩紧紧抱着他的小狗，就那样站在原地，孤零零地，有些可怜，“我要做你的奴才么？”
周数摇了摇头，“你叫什么？家中可还有什么亲人？”
小孩闻言头垂得更低了，把小狗抱起来贴在侧脸处，“我不记得了。”
他含含糊糊的声音传来。
周数又问，“那你可想留在这儿？”
小孩不说话了，等了一会儿才问：“你会吃我的小狗么？”
周数“嗯”了一声，心想难不成刚刚在城门口遇到的那个商人发狠地鞭打这小孩，就是为了吃这么个还没他巴掌大的小狗？
“我不会吃他的。”他认真地回答。
小孩听完，抬起了头，定定地看着他，梭巡的目光十分专注，像是要把他看全看透。
“他叫玄金。”过了一会，小孩走到他面前，把小尾巴摇个不停的奶狗举到他面前说，“你可以摸摸他。”
周数垂下眼眸与小狗四目相对，小狗是典型的中华田园犬（他自认为），两只眼睛上面的毛毛是黄色的，像极了两条金色的眉毛，四只爪子粗粗大大的，也是黄色的，这个视野还能看到腹部白白的毛。
“它不是三色吗？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周数忍不住问。
“好听。”小孩儿言简意赅。
周数：……
很有道理，所以无言以对。
“公子，浴房那边准备好了，三位快过去吧。”福绛自己忙着盯其他人忙活，便叫了个小姑娘过来知会一声。
将狗崽子抱过来撸了两下毛，又送到一旁小姑娘的手上，“你将它带下去打理一下，再喂点喝的。”
“少爷放心，后院那儿有个老李头可会养狗了，我这就把他找来。”小姑娘脆生生地答到。
“辛苦你了，到时候给他些赏钱，你也去向福绛领一些。”
小姑娘顿时眼睛一亮，轻手轻脚地抱过小狗走了。
一旁的小孩本来想阻止，看到他一心为小狗的样子，也就不再出声了。
周数却是转过头对他说，“哎……呃，我该如何称呼你？”
小孩点点头，也皱着眉毛开始想了起来。
“不急，若是想不出来就想想你喜欢何物，就是叫包子馒头也不打紧的。”
小孩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很是古怪。
所以，他这是嫌弃吧？是嫌弃吧？周数内心很微妙地想着。
他是真觉得这名字也不错，叫起来就让人觉得饱腹，而吃饱是最幸福的事了。
执砚默默地跟在一旁，嘴角抽了抽，心里不由得庆幸自己的名字是宋蕴和起的。
宋府内有一方天然温泉，因着方便，他的院子引了泉水也建了个温泉池子。
长头发不好打理，特别是他们手又小，因此三人都是让几个心灵手巧的青年男子帮忙洗的。特别是那小孩的头发，又乱又脏，身上还带着伤，清理干净是个体力活。
等洗好了，从屏风隔出的房间出来，周数已经泡在温泉里了，他还拉上了执砚。
即使执砚再怎么说于理不合，还是被拉了进去。
“你怎么这般死板？小小年纪就一把年纪。”周数苦大仇深地叹了口气。
执砚被他的样子逗笑了，“少爷，您，”他停顿了片刻，还是说，“您似乎多有改变。”
周数现在也是破罐子破摔，坦然地接纳了，“人总是会变的。”
两人说着小孩就出来了，他身上裹着一身宽松的袍子，露在外面的肌肤去除了那层泥土，莹白如雪。头发丝滑地披散在肩膀处 ，眼如繁星，是非常精致的长相。
这样的小孩，真的会是普通奴隶吗？周数迟疑。
见他们俩都泡着，小孩就静静地站着，直到周数回过神来问他，“你身上的伤可上过药了？”
小孩点点头。
周数笑，“那就好，疼不疼？小孩索性走到他身边，微微踮起脚拉下挂在一旁的巾子替周数绞起了头发。
“你去歇着吧，我不用你伺候。”不管怎么说，让这么个带着伤的小孩干活，哪里都说不过去。
小孩手上的动作不停，“已经不疼了，药很好。”
虽然只是短短的几个小时的相处，周数倒是有些了解这小孩，警惕心有，但不多。
成长在一律被教育不要吃陌生人东西的现代，他觉得小孩在马车上的表现就是不够警惕，完全没注意到那人是先隐晦观察了周围的环境，才将食物送入口中的。
不爱说话，性子执拗，但是是个好孩子。
一时间很是安静，但氛围却算不上差。
“金玄。”等他的头发差不多被绞干了，小孩才忽然出声。
“什么？”周数有些莫名。
“我叫金玄。”
金玄？这不就是把玄金的名字倒过来吗？
似乎是知道周数在疑惑些什么，他又说话了，“喜欢玄金。”
周数这下明白了，这是在参考他之前的建议。给小狗取名字这么郑重，轮到自己倒是有些敷衍了，这小孩儿还真有点意思。
见他是认真的，周数也没再深究，只是慎重地发问，“金玄，你真的不记得自己家在何处了么？”
金玄微垂着眼，还在绞着他发尾半湿的头发，看起来格外认真的样子。
“不记得了。”
周数叹了一声，“那你便安心留在这，有我在就有你一口饭吃。”
“多谢。”金玄说话总是这样不平不缓，听起来淡淡的，可却每一句话都显得足够认真。
第二天他起得很早，难得的休沐日宋蕴和依旧很忙，似乎是民乱的事有了些进展。
金玄起得比他还早，福绛带着人送洗漱用具过来时，他就默默跟在身后。
见他虽然不说话，但也没有碍手碍脚地干杵着，福绛对他印象倒是好了一点。
周数从床上爬起来，在旁边置物架上的盆中洗脸，一边问他，“早饭可吃了？”
金玄摇摇头。
“那便与我一起吧。”
听他这么说，金玄也不客气，就坐在了他旁边。
“小狗儿呢？”周数随口问。
“没醒。”金玄吃得很快，却意外的不令人觉得粗鲁。
周数点点头，两人便不再说话。
吃饱之后，他又带着小孩儿去了书房，“你可识字？”
小孩一向淡定的脸难得的出现了些窘迫，他摇了摇头。
周数念念叨叨，“看你的个头，怎么着也得比我小个两三岁，现在开蒙也不晚，以后便跟着我一起学吧。”
金玄闻言一怔，如今世家大族之中的公子身边大多是有几个伴读的，他们的身份最低也得是信得过的家生子。而他，一个才刚刚被救下的奴隶，这就摇身一变成了大楚丞相之子的伴读？他沉吟良久，还是问“公子信得过我？”
周数完全不明白，这是哪跟哪儿啊？不就是多了个同学的事，怎么还谈起信任了呢？
“宿主，在这个时代知识是真正的无价之宝哦，一般的奴仆是绝对不许认字的，平民百姓识字也要看运气，寒门以下目不识丁，这可是不掺一点水分的总结。”968替他解答。
周数厌恶地皱起眉头，该死的愚民政策。
“你只管好好学就行，我这缺认书识字的人。”
等到书房里将他这几日又不断完善修改好的粮食种植实验草案拿到手，又让宋三套了马，他又向着庄子出发了。
走之前他倒是将金玄与执砚留了下来，“今日先生休沐，你便先跟着执砚认几个字。”见他似乎要开口拒绝，周数又接着道：“我回来可是要检查的。”
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膀。
又拍了拍站在一旁的执砚，“你也好好教。”
留下两人大眼瞪小眼，他便脚步飞快地溜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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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小孩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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