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大地一片苍茫。
淮安郊外大路上,一骑飞驰而来。
现在正是关闭城门的时分,北门已经关闭,不过南门会晚半个时辰。骑马之人先到北门,然后拨转马头飞奔至南门。
骑马人一到城内就向路人打听梁府。很快,他站在了梁府的大门外。此刻的梁府,在朦朦暮色下显得格外宁静。
天色已晚,梁夫人心里充满了不安和彷徨,她心里不断的祈祷菩萨保佑,希望梁瑭父子能平平安安早日回来。这时,瑞鹤进来道:“夫人,梁苍说府门外来了一人,要见夫人。”
梁夫人一愣,道:“此时来人,必然有事,快快请他进来。”
来人风尘仆仆,梁夫人一看自己并不认识,就问:“请问壮士高姓大名?”
“我叫杨明,是董平将军的结义兄弟,是他让我来见夫人的。”杨明长吁一口气,不等梁夫人再问就把朝廷大军战败,梁瑭英勇奋战,死里逃生,却被奸人陷害,获罪被杀等情节简短截要地说了一遍。
“小姐,有人来府了,是位壮士。看他满脸汗水风尘仆仆的样子,一定是赶了不少路。”溶菊对正在园中练剑的梁红玉说。
壮士?风尘仆仆?梁红玉呼吸一窒,心头几乎立刻涌上一阵异常的预感,她收了招式,快步向前厅走去。里面的情形却让她心头猛地一震,那位壮士一脸忧虑,瑞鹤姑姑正呼喊着双目紧闭的母亲,母亲看上去那么憔悴柔弱,梁红玉想也不想,三两步上去,抱起母亲喊道:“娘,你怎么了?”
“红玉,你,你来了。”梁夫人勉强睁开眼睛,抓着女儿的手,仿佛身上的气力突然间被抽走一样,好半天才勉强坐稳,随后又长出一口气,就像是随时都能瘫倒似的。
梁红玉第一次看见母亲这样,眼眶一红,不由担心地问:“娘,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一瞬间,梁夫人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落。
这突如其来,令人无法接受的噩耗,仿佛是一道闪电,将梁红玉从平静的生活猛的拉入万丈深渊。今天的消息是那样的令人痛不欲生。
梁红玉听闻噩耗,犹如晴天霹雳,只觉得天旋地转,浑身冰冷,心窝里像插了一柄钢刀,肝肠寸断。
再看母亲,早已哭倒在地上,昏死过去,她吓得魂飞天外,赶紧呼喊母亲。刚刚过来的庞凤仙忙给婆婆顺气,好半晌,梁夫人才幽幽苏醒过来,精神恍惚,勉强坐好,她用嘶哑、缓慢而又有点疲惫的声音问:“梁彻,梁彻呢?”
“少将军也,也一起遭难……”
“扑通”一声,庞凤仙如遭雷击般摔倒在地晕了过去。
“少夫人!”
“嫂嫂!”
梁红玉抱着庞凤仙,赶紧拍背,眼泪却是止不住大颗大颗往下掉,忽然庞凤仙用力地圈住她放声大哭,梁红玉松了一口气。良久,庞凤仙终于止住了哭泣,身体还是一抽一抽,她双手捂脸,热泪从她的指缝中无声地流淌而出。
梁夫人又哭,好半天才有气无力地问道:“董平现在怎样?”
杨明答道:“董大哥受了重伤,不能亲自前来,就让我日夜兼程赶来报信,让夫人小姐快逃,不要耽搁。”
夫人点点头说:“这里不可久留,你赶快回去吧,告诉董平将军好好养伤,不要担心我们母女。”杨明安慰几句,起身告辞。
阴影笼罩在整个梁府,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
夫人勉强打起精神,让梁苍把全府上下所有人都喊来说话,大家聚集在大厅。夫人说:“现在家中遭了大难,不能连累大家,都投靠亲友去吧!”说完给众人分发银两,一个个都打发走了。
梁苍擦了擦眼泪,哽咽地说:“我在梁府几十年,现在老爷含冤而死,我不能独自逃走。”
夫人说:“老人家,不是我非逼你走,只是梁府已不是家了。等官兵一到,想走也走不成了,若被充作苦力,就是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也被折磨得脱了几层皮,何况你这一把年纪,怎能禁受的住?与其受那份罪,不如找个僻静的地方,清闲地度过余年。”
见夫人这样说,梁苍只好拜别,收拾收拾行李哭泣着走了。梁红玉追出来交给他一包东西。这位忠心耿耿的老家人并没有去别的地方,而是直奔杭州去了,他不想让梁瑭孤身一人在外,他要去祭奠他陪伴他。
溶菊跪在地上,泣不成声,“我从小蒙夫人收养,在梁府长大,与小姐情同姐妹,每日相随,寸步不离。我哪里也不去,就是死也要跟夫人和小姐在一起。”
梁夫人扶起她,又拉着女儿的手说:“孩子啊,你带着溶菊赶快逃走,越远越好。”
梁红玉哭着说:“不行,女儿决不会丢下母亲独自逃走的。纵使天遥地远,万水千山,女儿也要同母亲一起走,跟母亲在一起,我的心才是安宁踏实的。”
“我不能走。”夫人苦笑一下,用慈祥的目光看着女儿,“留下来不过是做些脏活、累活,辛苦一些罢了,还可以活命,能挺的过去。如果逃走,我们就会被通缉,天涯海角哪有立足之地?我会拖累你,一旦被抓住恐怕都活不成了。”
“那我们都留下来。”
“傻孩子,你不能留下,你怎么能去青楼呢?”夫人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脸,“那种烟花之地,风月场所,我只要想一想就心如刀绞。你们逃走,等风平浪静,我们母女还可以团聚。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任天下做父母的谁也不愿意将自己的孩子送进那种地方,受那份罪。事到如今,她只能让女儿赶快逃走,免得自己拖累了她。只要女儿逃走了,一切都好办。
梁夫人看向瑞鹤道:“瑞鹤,你连夜送凤仙回娘家,亲家会护她周全,你也一起随她留下吧!”
庞凤仙哭道:“母亲,我不走,我已是待罪之身,逃去回家也会给娘家带来大祸,我不能连累爹娘。我跟母亲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梁夫人泪如雨下,庞凤仙却道:“母亲,眼下应当赶快将妹妹送去张府,与知府公子连夜成婚,躲过此劫。”
梁夫人叹道:“贤媳,难得你竟然遇事冷静。”随即看了瑞鹤一眼,“你送红玉去张大人府上吧!”
听到嫂嫂说话的时候梁红玉就已经呆住,等听到母亲的话后,更是整个人都惊骇地跪在原地,想也不想就道:“娘,我不去!”
梁夫人看着她,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傻孩子,现在只有这样做才是最好的法子,让瑞鹤和溶菊送你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梁红玉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送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如果已经成婚,她就是张家的人,再来个大义灭亲……梁红玉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梁夫人哽咽地催道:“快走!”
哪怕再痛苦,路再难走,梁红玉都无惧无畏,可是现在——梁夫人情急之下厉声道:“你若不去,我就先死给你看!”
“好,我去就是!”
“玉儿,只要能平安就最好了,其他的事,想都不要去想。记住,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梁红玉扑地磕了三个头,“娘,多保重!”转头对庞凤仙道,“嫂嫂,好好照顾自己。”说完,缓缓地站起转身,慢慢地走了出去。
梁夫人望着女儿的背影,心中默默祝福她此去平安无事,灾难已经来临,为了保全女儿,不得不作出这样的决定。
梁府大门上的灯在风中忽明忽暗,梁红玉浑身木木的跟着瑞鹤姑姑。记忆如同潮水般涌现,却再也看不见亲人的面孔……那天送别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她以为,他们很快会再见。
她想不到,老天爷却在她最幸福的时候,给了她致命一击。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
她们到张府时知府大人不在府中,张夫人竟然避而不见,那个张天雷也不见踪影。其时张天雷正在后院团团转,他自己很欣赏梁家小姐,她实在是少见的女子。他见过无数娇娇柔柔的小姐,自家那个表妹一阵大风就能刮跑,他不喜欢,而梁小姐却能随风而舞,说话行事都很有意思,他很喜欢那种强大,充满自信的女子,唯有跟这样的人在一起,他才能觉得找到了乐趣。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梁家却出了大事,他们全家人胆颤心惊,他也不敢自作主张。
张府前厅瑞鹤跪在了张夫人贴身丫头面前,“姑娘,请你跟夫人说一说,收留我们小姐吧!”
小月慌得赶紧拉起瑞鹤,“这可万万使不得,唉!这事儿我也说不上话,您还是快走吧!”她说着看看端坐在椅子上自始至终一句话也不说,面无表情的梁小姐,心中叹气:多好的姑娘啊!怪不得公子当初一心一意要娶她,真是可惜!这公子也是,说变心就变心。这位梁小姐不知有多失望寒心,自己人微言轻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梁红玉就这样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地看着瑞鹤姑姑和小月,手掌渐渐地握紧,指尖都陷进了掌心里。瑞鹤姑姑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颓废,她低低地说着重复了无数次的话。当梁红玉目光接触到小月的目光时,小月赶紧低下头,暗道:她的眼神多么黝黑深沉啊!仿佛外面黑沉沉的夜色。不知公子看到这样的眼神会怎样想,会不会伤心。
张天雷知道梁小姐不但武功高强,而且美若天人,若是得她为妻,真是几生修来的好福气!可是没想到却……母亲说,万万不能答应,留下她,会祸及自身,怎么会有安乐的生活?他终于在心里叹了口气,暗道:天不遂人愿,好梦难圆,看来这也只是一场春梦而已!除非豁出命去,否则欲要与她结合,那是万万不能!何况现在避嫌还来不及,绝不能给张家招来祸央。呀,真是可惜了她如花美貌!
就在这时候,家人张顺过来问他,那个梁小姐还未走,怎么办?张天雷腾地站起来,又慢慢坐下,将手中拿着的一把扇子呼呼扇了两下,一阵凉风,于是把扇子随手扔到一边。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不久前还在巴结讨好梁家的张家转眼之间就变了脸。梁红玉冷笑一声,笑容中带着三分嘲讽,“瑞鹤姑姑,我们走。”不等瑞鹤说话,她已经转身离开。
管家脚步匆匆来到后院告诉张天雷,“公子可以放心了,她们走了。”听说梁红玉走了,张天雷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心中竟然有些失望,手中的茶盏不由跌落,茶水溅的满地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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