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平安镇是遭人烦的。
从早晨就开始的闷热压得人喘不过气,这闷热会在午后达到顶峰,又延续到下午人们收工回家的时候。除了闷热,蝉也是平安镇的夏天绝不缺少的角色,从早到晚拼命挣扎,活像刀架在脖子上的鸡。
夏天的平安镇也是悠闲的。
对于镇上工人和做小生意的人来说,他们的生活没有太大的改变。而对于农民可就不一样了,地里的庄稼还没到收获的季节,人们也就是每天出门到田里转一转,喂喂蚊子,或者侍弄自家的菜田,喂喂院子里的家禽。
这种悠闲蔓延到整个镇,呈现出的便是整个镇每条街都是慢悠悠的状态:田里的人慢慢地走,街上的疯子慢慢地爬,店里的伙计慢慢吆喝,桌边的客人慢慢地喝茶,就连梁家的管账先生打起算盘来也是慢悠悠的。
梁家是平安镇的大户人家。
平安镇处于平原,只有西北角有几个小山丘。从小山丘上蔓延下来一条河,清澈见底,平安镇生活就要靠它。这河的名字嘛,它就叫河。平安镇只有这一条河,人们提到河,说的就是它。
平安镇是四四方方一个镇,河从平安镇的西北角曲曲折折拐了几道流向西南角。梁家就在平安镇的正中间,也是四四方方一个大宅子,宅子正门对着的街叫平安街,后门对着的街是长乐街。梁家很大,里面具体什么样子,镇上很少有人知道。兴许前些年还能进梁家大门的那卖菜的老人见过不少景,但他也只会说“好!好!好!”至于有多好,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镇上的人只知道梁家很大,里面有古树,还有平安镇的人都羡慕的财富。
梁家是平安镇的头,而梁家的梁老爷是梁家的头。
他管着平安镇的田,所有种地的人都要向他交钱。他管着平安镇的街,所有开店的人都要给他交钱。他管着平安镇的方方面面,只要是生活在平安镇的人,总是要有给梁老爷交钱的时候。在平安镇,努力的人就可以吃饱饭,更努力的人可以攒起来钱,而每天,源源不断的财富汇入朱红色大门后面的那个世界。
打开朱红色大门往里面看,那里就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井。
梁家的大宅深不见底,还有着自己的名字。它叫义宅,那宅子的名字就刻在朱红色大门旁的石墙上,字迹斑驳,但还能认得出。只是人们不大往那里看,也不知为何这宅子会有这名字。过去还有年轻人奇怪这梁家的弯弯道道挺多,宅子取名叫义宅,还不如叫富贵宅来得好听呢。
茶余饭后年轻人这么一说,年长的人就在一旁笑。他们知道些故事,但是很少往外讲,因为没什么必要。
这义宅本来不是梁家住的。梁家祖上在河边发家,经过几番波折,才到了现在的程度,哪会有历史那么长的宅子呢。
但若是有人细问,之前住义宅的是哪一家。那估计很少有人知道。
问义宅是什么时候盖起来的,没人知道。问这一家以前住的是哪个姓,也不知道。如果再问义宅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那就更没人知道了。好不容易聊到过去的故事,聊过来的还是这么个结果,年长的人觉得无趣,年轻的人也觉得没意思,后来索性谁也别再提这个话题。
平安镇有许多人家,平安街上也有许多人家,但其中有车的只有梁家。如果你在平安家街看到有马车或者汽车经过,那一定是梁家人出行,只是近来,他们出门的次数愈发减少。
有人说,这是因为平安街的那个疯子。
平安镇有个人人皆知的“秘辛”,梁家祖辈里出疯子,更有甚至传说这梁老爷的亲祖宗就是个疯子。传言真真假假,但是梁家对疯子是真的包容,对那些常吵闹到门前的疯子,他们也提供饮食,允许对方在门前跪着不至于太过劳累。若是跪累了要离开,梁家也不忘给个馒头让疯子们揣着回家。
平安镇有人人皆知的“秘辛”,自然也有鲜为人知的秘密:那梁老爷的小儿子是个傻的。这不是因喜爱而有的昵称——他的智力确实与常人有异。
平安镇旁处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情况,二三十岁却如孩童般心灵稚嫩的人也有。那些人在旁人的教导下天真烂漫,生活得不错,只可惜梁家小少爷并不是这样的情况。他错就错在生于梁家。
在梁家小少爷与常人无异,换句话说,在梁家老辈的命令下,梁家上下的小少爷言听计从,比对大少爷还要恭敬。
若只是心智如孩童也就罢了,那小少爷偏偏是个顽劣的。除了上树下河偷果子打鸟,他还喜欢干当街抢人的勾当,只要他一动手,那身边所有下人都要帮着他,无一人敢上前劝诫。
若是有人贸然开口,那老夫人听见后便会把这人叫到身旁,狐疑的眼神一扫:“莫不是你以为我儿有什么问题?”
这般谁还敢劝他呢?
别听他是小少爷,其实他过了不惑之年很久,具体多少岁也没人记得清了,哪怕几百岁也不令人吃惊。
因为他品行如此顽劣,平安镇的人便依旧叫他小少爷。谁哪能想到那面容粗犷满脸横肉经常挺着大肚子在街上乱逛的男子脑中还住着一个五六岁的小人呢?
那人背后立着的可是梁家。人们也不敢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只是梁家对疯子做的这些,大家都看在眼里。有的人说梁老爷做这些事情是因为过去作孽太多,有的人说这是因为梁家祖辈那个疯子是被人救济才活下来的,这是梁老爷不忘本。
不管怎么样,梁家的这种作法是被镇民称道不已的。
那些疯子本就可怜,无家无亲无友,说实话看久了还觉得厌烦。若不是梁家救济,他们该怎么活下来呢。
说到这些靠梁家救济的疯子,就不得不提到平安镇为他们列的一份排名表。这是平安镇的休闲项目之一,又是这个疯子的排名升啦,又是那个疯子的排名降啦。
真是不亦乐乎。
比如现在,在那个排名榜中名字最多的是后巷四疯子,她同时拥有多个第一的称号:最能吃的疯子、哭起来声音最大的疯子、个子最高的疯子、最具搞笑气息的疯子……这么多的称号,连被同时选为最能跪的疯子和腿最多的疯子的长乐二疯子也不能与之抗衡。
不知道这个月即将出炉的排行榜有什么变动呢?茶馆里的人们都在隐隐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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