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且歌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归终”。教授教过他们的。
这种东西不知道从哪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产生的，更不知道它们的存在有什么意义，但只有一点，教授研究得很清楚——
“归终”会杀人。
它们为什么杀人？教授大量案例分析推测过后，这一点仍不明确。因为它们既不进食杀完人后产生的尸体，也不会因为杀过人后变强。
但它们也不是滥开杀戒，只有触发了它们的“禁忌规律”，才会受到追杀。
仿佛仅仅只是一段程序，机械地执行杀人规律。
因此，教授甚至不能确定它们是否有智慧，是否有自我意识。
教授到处捡孤儿回公司抚养，也是专门从小训练来对付这些东西。抓回去一只“归终”作为实验品，也是此行目的之一。
这是安且歌第一次出任务。他回想着教授教过的东西。
想对付一只“归终”，最重要的是洞悉它的杀人规律。
空气顿时陷入完全的寂静，安且歌保持静止，耐心观察着那个巨大黑影，而黑影也一动不动。
双方沉默对峙时，一旁的司机悠悠醒转，意识还没完全清醒地低声“哎呦”了一下。
瞬间，黑影动了，它以一种人类不可能做到的速度四肢着地飞速爬行过来，转眼就到了手电筒光照的边缘。
那东西终于露出了模糊的模样：
那是一个血肉错乱扭曲的“人”，之所以称为“人”，是因为它还有个大概的人形，四肢俱全。只是……它的四肢是由一副副耳朵扭曲盘结而成，脸上更是不见五官。
司机迷迷糊糊地看到这东西冲了过来，彻底吓清醒了，叫得肝胆俱裂：“鬼！有鬼啊！！”
安且歌轻声呼气，在减轻自身动作发出声音的同时，将唐刀举起，横在身前。
司机并不能看到什么刀，但他能看明白安且歌紧绷的作战姿态，于是赶紧连滚带爬地躲到安且歌身后。
那耳朵扭结成的怪物转瞬之间就扑到了二人面前，一跃而起，张开四肢朝他们脸上抱去！
安且歌也动了，他手腕一翻，一个轻轻巧巧地上撩——
怪物还保持着惯性往前扑，但整个身子却从正中间，被看不见的什么东西，整整齐齐地分割开来！
想象中的黑血或是别的什么液体飞溅到脸上的场景倒是没有发生，这竖着被切作两截的尸体就这样简简单单掉落在安且歌身后，没了动静。
也可能“归终”这种生物，本身就没有血液一说，安且歌想。毕竟就连教授也没有真的抓过一只归终回去解剖。
“啪、啪、啪。”
安且歌期待地回头。
果然看到安且灵站在一旁含笑看着他，鼓了两下掌：“刀法不错。”
安且歌的脸和安且灵像了个十足十，但二人截然不同的气质和表情，又让人绝对不会区分错。
——实在不行，二者瞳色还不一样呢，一灰一红，而且安且灵是简单的短发，没有留小辫子。
司机浑身瘫软，又敬又惧地看着安且歌。
他不知道安且歌是怎么办到的——空着手，轻描淡写地就把那么恐怖的怪物劈成了两半，跟切豆腐一样！不，比切豆腐还容易，简直就像是用世上最好的刀在削泥一样！
他现在什么都不敢说，也不敢想，就怕招了人烦，只能默默祈求安且歌愿意带他走。
“这里，离目的地还有多远。”
司机心里一惊。
这个声音，是之前他在车上听到的那个声音！阴冷，低沉，像缠着人脖子在吐血红信子的蛇。
而发出这个声音的，不是什么别的东西，正是安且歌本人。
司机哆哆嗦嗦地抬头。
雨已经完全停了，皎洁的月光洒落在少年的侧脸，像世间最上好的玉石。少年正微微低头，和他的目光对上。
少年的目光和月色一样清冷，灰色的瞳孔没有焦点，但就是能让人知道，他在专注地看着你。
“这里离目的地还有多远？”见司机没有回答，少年又问了一遍，嘴唇一张一合，同一句话，一个字没变，发出的却是与刚才语调完全不同的声音。
这才是司机在车上时听到的，少年一个人喃喃低语的声音，温和、清澈。
司机莫名放下心来，答道：“就还两公里，快到了。”
少年闻言点点头，说：“那我们快走吧。”
***
夜晚的深山老林，人迹罕至，自有一股莫名的阴森气息，形单影只地走在其中，会生出一股被全世界抛弃的恐慌感。
月光下，各种影子都被拉长，黑暗交汇之处显得更加阴森可怖。
许是刚下过雨的原因，虫鸣鸟叫几乎没有，周围只有两个人窸窸窣窣踩过草丛枯枝的声音。
也不知已经走了多远了，按理说，两公里也就两千米，差不多迈个两千步也就到了，但前方还是一片幽暗，见不到据点的木屋暖灯。
司机一开始还浑然不觉，直到走得腿酸脚痛，才小声嘟囔一句：“怎么还没到，鬼打墙了不成。”
话一出口他就一哆嗦，给了自己一嘴巴子：“呸呸，晦气！”
但他的话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听去了似的，本就只有三两声的断续虫鸣顷刻消失，偌大的山林恍若无物般寂静。
这种突然的寂静给人的感觉十分异样，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盯上了。而自己只要发出声音，就会被立刻捕杀。
就连司机这种五感迟钝的人都颤抖着收住脚步，不敢再发出一丁点动静。
安且歌握紧手中虚无的刀柄，警惕地打量影影绰绰的深林。
两分钟过去了，这一方幽暗山林间，除了他们刻意收敛住的呼吸声外，什么都没有发生。
安且歌稍稍放松了些，刚要出言叫司机继续前进，嘴巴就被死死捂住！
他在短暂的惊吓过后，看清捂住自己的手的主人，一下高兴起来，眼睛亮亮的，看着安且灵。
安且灵没有看他，红瞳诡异地收缩成一条细线，好像看到了黑暗中蛰伏的什么东西。
他另一只手的食指竖在唇前，比了个“嘘”的手势。
安且歌忙不迭地点头，示意自己看懂了。
安且灵这才把手移开。
哥哥到底看到了什么？安且歌真的很想知道。
哥哥的眼睛和自己的不一样。
自己自小睡眠不足，眼睛又很弱见不得强光，是以一直墨镜示人，而哥哥那双红瞳却目力极强，甚至可以说……脱离了人的范畴。
而且虽然自己不能发出声音，但哥哥是可以的，也就是说哥哥完全可以告诉他，他在那片黑暗中看到了什么。
因为，哥哥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哥哥和他手里那把没有形态的刀，身处同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与自己的世界并不相通，只有他能看到哥哥、触碰到哥哥，甚至把哥哥赠予他的刀带到这边的现世。
也就是说，哥哥跟他说话，只有他能听到，对这个世界的其他东西是完全没有影响的。
唉，所以别人给他诊断为精神分裂也怨不得别人。
想到这里，安且歌有些无奈。
也有人问过他，安且歌安且歌，你都知道你哥跟你甚至不在一个世界了，你为什么还觉得他就是你亲哥啊？
安且歌不屑于回答。
谁会一生下来就精神分裂啊？他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有对安且灵的记忆了。
安且灵突然看着他：“你待在这别动，我很快回来。”
他拍了拍安且歌的肩膀以示安抚，紧接着仅仅三两步，一身黑风衣就完美没入夜色，消失在浓郁的黑暗中。
他消失得太急了。安且歌愣在原地。
在他的记忆里，他哥简直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无论做什么都是一副冷淡漠然，成竹在胸的样子
这么急切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
被安且灵的紧张感染，安且歌握着刀的指尖逐渐用力到泛了白。
“我们……走吧？”一道颤抖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司机不知道安且歌这边刚才发生的一切，他只知道二人已经在这静立了很久了，却什么都没有。而这山里不知道还有多少刚才那样的怪物，待在这里时间越长，他就越害怕。
“……！！”安且歌赶忙伸手去捂他的嘴。
但已经迟了。
一种让人无法理解的异变已经开始发生。
司机呆呆地看着安且歌。
……不，很难说他还能不能“看”。
司机本该是两只眼睛的位置，从眼窝深处，发出骨头拔节、血肉滋长的声音，原本的眼球被从内部硬生生挤裂，红红白白的内容物顺着脸滴落。
短暂的静默后，司机爆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锐惨叫！
惨叫爆发的那一刻，司机眼窝中的东西彻底破骨而出！
那竟是两只人的耳朵。长在了本该是眼珠所在的位置。
这样的骇人剧痛之下，司机几乎崩溃，但他还记着刚才安且歌捂住他嘴巴的动作，所以他发出第一声哀嚎后就拼命咬住手背，只泄出几句极力压低声音的低吼，指缝间溢出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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