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伽然不确定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一定很晚。
过敏导致皮肤泛红发痒，哪怕经历过许多次，也还是会格外难受。
很多时候，她在江骁密不透风的保护下，很少过敏。
但江骁不在的时候，她似乎就不那么爱惜自己的身体。
带着一些侥幸，甚至是自虐的心理。
放任自己。
放任可能的伤害。
在和同学们出去的时候，她可以提前穿上防晒衣，戴上帽子，或者将伞拿上。
可是她没有。
为什么呢。
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好像就这样忘记了。
这一晚，她睡得并不安稳。
梦境像是被切割完整的碎片，无序地穿插着，不断闪回。
安静空荡的琴房内，她坐在钢琴面前，低垂着眼睛，指尖跳动在琴键之上，却没有任何声音，循环着一场只有她一个人的默剧。
然后，是郁徊的脸。
他朝她伸出手，问：“要试试吗？”
现实中的她，给过回答。
但梦境里的答案截然相反。
她坐在他身边，两个人一起抬起手，搭在琴键上方。
无声电影，从此有了声音。
然而，画面却如同一张幕布，忽然被人从后撕扯摧毁。
是一道不曾听过的，却莫名熟悉的声音。
“错了！”
“错了！”
“错了——！”
刺耳的仿佛粉笔刺啦着划过黑板。
随后。
所有杂乱的声音消失，只剩下静默。
画面变成了一条公路。
很长、很平坦的一条公路，四周什么都没有。
时伽然一个人走在那条路上，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一直往前走着，一直走，一直走，没有停过。
……
梦境的最后。
她看见一双眼睛。
一双漆黑的、湿漉漉的眼睛。
沉默地望着她。
时伽然倏地睁开眼。
瞳孔轻微收缩着，她下意识收紧指节，胸口起伏得厉害。
最后那个画面，她梦到过无数次。
那条公路，那双眼睛。
曾反反复复出现在她的梦里。
可她却不知道原因。
明明从未见过，却像甩不掉的诅咒一样，一直跟着她。
她平复着呼吸，随着心悸缓和下来，她才注意到自己是在床上，房间内的空调是适宜的温度，落地窗已经关上了，只有她自己。
好像昨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她坐在床上，恍惚了片刻。
而后才起身去浴室洗澡，重新喷药，又含了一片抗过敏药。
下楼吃早饭的时候，没有看见江骁。
时伽然想了想，翻出手机，发消息问他。
【时间：哥哥，你去哪里了？】
顿了一下，她继续发。
【时间：到处都找不到你。】
【时间：小猫憋泪.jpg】
【时间：我一个人好孤单，好害怕。】
【时间：小猫大哭.jpg】
【时间：你不在，我都吃不下饭。】
她低着头继续在表情包里翻找着，准备找一个小猫可怜巴巴的表情。
然而还没有找到。
一道哼笑从身后传来。
紧接着，江骁拖着腔调，意味不明地讲：“‘到处都找不到我’？”
时伽然愣愣回头，才发现江骁就窝在沙发里玩手机。
他掀起眼皮，散漫道：“你回头了没？”
时伽然一脸无辜，正要狡辩。
这时，他视线慢慢往下，从她裸露的仍旧泛红未消的皮肤上一扫而过，慢悠悠补了句，“森林小火人。”
“……”
时伽然冷静道：“可是小火人只有一个搭档，哥哥。”
“所以呢？”
“所以，如果我是森林小火人，那么闯关的时候，我就要在你和另一个哥哥之间选一位搭档了。”
时伽然客观分析。
安静两秒。
江骁说：“当我没说。”
时伽然笑了一下，邀请：“哥哥，你过来陪我吃早饭吧。”
“你多大了，吃个早饭还要人陪？要不要我端着碗喂你吃？”
他随口回怼了一句。
不过说是这样说，江骁还是收了手机，朝餐厅这边走了过来。
时伽然作为一个成年人，显然也对这个要求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她低着头摸了摸后脑勺，脸红道：“那就麻烦哥哥了。”
“……”
江骁垂着眼，看着她，不讲话。
时伽然一副很乖巧的样子，“好的，我想我还是自己吃比较好。”
江骁拍了一下她的脑袋，训道：“老实点，过敏了也不消停。”
时伽然特别老实巴交地说：“哥哥，我一直很老实的。”
江骁嗤笑一声。
懒得揭穿。
吃过饭，林姨来收拾餐具的时候问两人中午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还顺便说了句周末江疏要回来。
“他回来做什么？”
江骁没有恶意地揣测：“怎么，公司破产了，回家吃饭省钱啊？”
林姨斜他一眼，不太高兴，“这孩子，怎么说你哥哥呢？小疏前阵子才升职，什么破产……公司要是破产了，你也得喝西北风。”
这话没说错，因为江疏现在在自家公司上班。
江骁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好像他诅咒破产的不是自己家一样。
时伽然看了一会儿，用最近上网新学的词锐评道：“哥哥好好孝。”
“什么好笑？”
隔了几秒。
他反应过来，抬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力道很轻。
“胡说八道什么，又欠收拾了？”
时伽然摸摸自己被弹的地方，思索了会儿，忽然觉得自己身为一个心地善良的人，是时候说一些公道话了，“哥哥，你不要以己度人，不是每个人没有生活费了都往家里跑的。”
江骁“嘶”了声，侧头看她。
常年游走在生死边缘的人反应当然也是一流的。
时伽然完全没有犹豫，转身就跑。
“……”
江骁望着这小妮子溜上楼的背影，一时有些失语。
说她乖吧，她又欠得慌，不在他这儿找几句骂好像浑身不舒坦，说她欠，她又识时务得很。
也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臭毛病。
但一想到某人这周要回来，江骁有些烦躁地“啧”了声，趿拉着拖鞋上楼了。
房间内。
时伽然整个人靠在椅子上，身体后仰，长发垂落下来，因为过长而在地板上蜿蜒着，像是山川里的溪流。
她举着手机，看着屏幕上的消息，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会儿。
她闭上眼，轻轻吸气，然后呼气。
大约两三秒的时间。
她重新睁开眼，然后坐了起来，在对话框里敲下三个字——知道了。
发送完。
等了片刻，那头没有消息再发过来。
确认对话结束。
她扔掉手机，抱着腿，蜷缩成一小团，侧着脸靠在膝盖上。
桌上，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再次亮了起来，显示着新消息弹出。
她眼睛动了动，视线缓慢地挪了过去。
屏幕上消息正一条接着一条地发送过来。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
片刻后。
屏幕再次熄灭。
不知过去多久。
她伸出手，拿起手机解锁。
但消息发送人却并不是她所以为的那个。
是班级群里的消息，班长和其他班干部正在群消息确认大家的安全。
以及发了这次聚会的消费记录，班费刚好还剩下32.60元，由于金额太少，退到大家手里，连一块钱都分不到，于是副班长提议，索性不退了，他们几个班干部再添点，买一份简单的小礼物送给班主任。
同学们当然不会为了不到一块钱的事情争吵，不过既然是送班主任的礼物，可不能再让几个班干部添大头了，大家都表示愿意aa。
班主任不抽烟不喝酒，平时也不打游戏不钓鱼，中年男人的癖好他都没有。
不过班主任家里养了只猫。
于是这份送给班主任的礼物变成了猫咪的礼物。
一个猫抓板，一些布灵布灵的猫咪玩具。
总消费九十。
每人补贴了一块五。
计划定下来，钱交上去，班干部们动作也格外迅速。
下午他们就已经带着买好的礼物送上门了。
很快一些猫咪视频发到了群里。
还有班主任的出境，老师笑得眼睛眯起来，嘴上说着“哎不用不用买这些干什么家里多的是”，然后一直拍着几个学生的肩膀。
时伽然也看了视频。
几个小视频里，小坦克喵围着闪闪发光的彩纸转来转去，用毛茸茸的爪子去挠，去抓，去掏，圆溜溜的蓝色眼睛转来转去，一身光滑的皮毛一看就十分好摸。
时伽然看得认真。
比“牛奶代购”群里的小视频看得要认真多了。
看了会儿。
视线莫名模糊起来。
她揉揉眼睛，摸到了……水？
她垂下眼，愣愣地看着指尖，又摸了摸眼睛，发现不知何时，已经蓄满了潮湿。
大约是生理性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她擦掉眼泪。
不过，看完这个群，她想到已经好久没有看过另一个群了。
她顺手切出去，点进另一个小群。
不出意外，也是满满当当的一排排小视频。
封面依旧是各种口味的牛奶。
刚好这时，有人开始发起消息。
【粉色：下班！】
【粉色：战斗！】
【19cm：兄弟，一起。】
【19cm：我也下班了，嘿嘿。】
【19cm：等我吃个饭！】
【不看多人：这也能一起吗？】
【不看多人：那我也要。】
【19cm：婉拒了哈。】
【不看多人：？】
【19cm：咱们武器库都不一样，好吗？怎么一起？大姐，讲点道理行吗？】
【不看多人：？】
【不看多人：@香蕉牛奶。】
【粉色：……】
【粉色：不是……我什么都没有说啊，别……】
【19cm：……】
【19cm：你等等。】
【香蕉牛奶：？】
【香蕉牛奶：两个人加起来还没五分钟，搞上歧视了？】
【粉色：TAT】
【粉色：我这次什么都没有说啊TAT，@19cm我恨你。】
【19cm：TAT】
【19cm：我错了姐。】
【19cm：你要怎么一起，你说吧。】
时伽然撑着下巴，有些好奇。
过了会儿。
她也凑热闹似的跟着发了一条。
【时间：我可以一起吗？】
不知是不是见她难得冒泡，群友态度又惊讶又热情。
【不看多人：咦，好久不见。】
【不看多人：当然可以啊，今晚等群主发了，一起冲！】
【19cm：哟，骨科妹。】
【19cm：来吧，都来吧，今晚过后大家也是一起战斗过的交情了。】
【粉色：@时间，我前阵子专门搜罗了不少兄妹系列，你再不出现，我都差点忘了，等我回去发你。】
群友们又善良又变态，对于她的加入相当包容。
聊天氛围几乎都称得上其乐融融了。
却在这时。
一个眼生的昵称十分突兀地插入了话题。
意外不明地发了一条消息——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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