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的是,落地窗是锁的。
好在,落地窗虽然锁上了,但里面的窗帘并没有拉上。
江骁站在外面,透过玻璃,能够看见里面的情景。
时伽然躺在地上,闭着眼睛,长发蜿蜒在地板上,像山川里的溪流。
很安静,一动不动。
他眼睫很轻地眨了一下。
作为一个接受良好教育的文明人,他转身出去,重新来到她的房门前,很礼貌地试着拧了一下房门。
意料之中,也是锁着的。
有防范之心是好事,这很好。
他走回阳台,站在她的落地窗前。
隔着道透明的玻璃。
他注视着她。
残留的未尽的最后一线天光映在她的身上,纤细、脆弱,毫无生气。
仿佛受伤后奄奄一息的小鸟。
而后,他举起棒球棍,猛地砸下去。
噼里啪啦震天的声响。
玻璃哗啦啦碎了一地,
两个世界之间厚重的屏障,从此开出一朵花来。
四周荆刺丛生,尖锐、锋利、危险,会伤人。
而他穿过那些可能的伤害,踩过玻璃碎片时生出一些窸窣的声音,像是某种难以名状的回响。
他弯下身,把时伽然抱进怀里。
二楼的动静太大,惊动了楼下的林姨,她连忙上来敲门,问怎么回事。
江骁低下头,将她抱起来,小心地放到床上。
安顿好后,正要起身去开门。
忽然。
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拉住了他。
他垂着眼,看过来。
昏迷中的人并没睁眼,高烧不仅令她神智混乱,也让她丧失了原本就聊胜于无的力气。
但她指节紧紧地扣着。
她唇色苍白干燥,是严重失水的样子,脸是不正常的潮红。
明明已经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
却仍旧努力地想要抓住些什么。
门外,林姨还在敲门,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他顿了一下,俯下身,侧耳凑到了她的唇边。
她的声音很小,像是小兽的呜咽。
压抑、隐忍,又有一些无法克制的歇斯底里。
似乎在哪里受了一些委屈,却始终不曾宣泄过,直到这一刻,理智丧失,心理防线全无的时刻,才终于从湖底浮出水面。
“……不要……不要走。”
“别留我一个人……”
“求你……求你了……”
“对不起……”
“求你了……别离开我……让我和你一起……”
断断续续,到最后,变成了单调的、重复的乞求。
他沉默下来。
他无法确认,在那个瞬间,时伽然将他当成了谁。
但那已经不重要。
妹妹需要他。
无论将他当成了谁。
在那一刻,她需要他。
他站在那里,沉默良久,慢慢伸出手,生疏而笨拙地握紧她。
十指紧扣。
那仿佛是一个奇妙的开关。
就这样安抚好了她。
片刻后,确认她安静下来,他才用另一只手去摸手机给林姨发消息。
很快,那一地的碎玻璃被清理干净,熟识的医生上门来查看,好在检查过后只是流感发热。
只是输液过程需要有人看着。
林姨叫他先去吃饭,她来照看着。
但江骁没有同意。
妹妹抓着他的手,乞求他,尽管她真正需要的,或许并不是他。
但他已经握住了她的手。
哥哥不会反悔。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他就这样靠在床边,以一个近乎别扭的姿势,注意着输液的药瓶,在快结束时让林姨过来更换,途中还要检查她身上的退烧贴。
一直折腾到了十二点,最后一瓶才输完。
江晓的左手已经没有知觉,整条胳膊都是麻木的。
肚子也是空的,不过饿过头反而不怎么饿了。
但疲惫不会消失。
长时间的精力集中,到那一刻,骤然放松下来,他近乎立刻就靠着她的床睡了过去。
不知过去多久。
迷迷糊糊中,似是察觉到什么,他紧闭的眼睫倏地睁开,眼底的倦意还在。
天色沉沉,一片暗淡。
只有隐约的月光。
他对上了时伽然安静的目光。
但下一秒,他先去扫了一眼旁边用于挂吊瓶的架子,看到上面空空如也,才想起来已经输完了。
他那瞬间紧绷起来的神经才算放松下来。
而后,身体忽略掉的麻木、酸楚全都席卷而来。
他眼睫轻轻动了动,很硬骨头地一声没吭。
时伽然慢慢收回了触摸他眼尾的那只手,声音轻轻的,“握了一晚上,血液不流通,不舒服了吗?”
“……”
江骁默然两秒,说:“没有。”
时伽然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但她没有松开和他相握的那只手。
而江骁也没有。
片刻后。
江骁僵硬的手臂肌肉松缓下来。
他才终于有余力去看时伽然。
她脸上异样的潮红已经褪下,只剩下一点病弱的苍白。
那双沉静的眼睛仿佛水晶球一般,装着细碎的光,漂亮得不真实,仿佛橱窗里仅供欣赏不可触及的奢侈品。
“江骁。”
她轻轻地呼唤他。
是他的名字。
而不是没有指向性的“哥哥”。
在那一秒。
江骁有了十分强烈的被选中感。
她看着他,但那并不只是看,更像是一种观察,像是长久盘踞在洞穴里的怪物观察一个误闯进来的人类那样。
“嗯?”
他应了一声。
在他回应的那一刻。
像是某种无形的契约缔结,她的视线一直紧紧锁定着他,如同肉食者盯着自己的猎物。
然后,她慢慢笑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在那个瞬间,他想到了蛇。
蛇类在捕猎时,不依靠视觉,而依靠极其敏锐的嗅觉,与另一种感知能力,来准确锁定猎物。
但它们通常不会立刻展开狩猎。
它们极有耐心,它们会等待时间,它们会伪装自己——以迷惑猎物。
时机成熟时,它们会紧紧地缠绕上去,直到彼此之间不再有任何距离,什么也不能将它们分开。
直到猎物窒息死去为止。
他清晰地感知到那无形的危险信号。
可是下一秒。
风掀动窗帘翻飞起来,窸窣声响划破寂静。
月光下的影子在地面上翩跹起舞。
时伽然回过头。
终于看见那扇厚重的落地窗被砸开了一个大洞。
窗外的月光疯狂地从空洞里争先恐后地涌进来,被窗户残存的不规则玻璃折射出皎白的月光。
铺了一地的清辉。
漂亮得好似不应该存在的梦境。
她怔怔地看着。
许久。
她转过头,又看向他。
这一次,她弯起眼睛,朝他笑了一下。
却单纯到近乎天真。
而那晚的月光,就和今天的一样。
江骁垂着眼,轻轻拍着她的手臂、后背,低声问:“那个时候,你在想什么?”
时伽然趴在他怀里,侧头望着地板上的月光。
过很久。
她回答:“我在想,怎么才能把你永远地锁在我身边。”
她的语调平静、温和。
好像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多偏激。
“你想把我锁在你身边?”
江骁问,但似乎也并不意外。
“嗯啊。”
她转过头,抬起眼,自下往上地仰望着他。
四目相对。
她的眼底只剩下他的倒影。
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围绕着他而存在。
和那次一样。
赋予了他极为强烈的被选中感。
江骁眼睫垂着,眸色很深,看不清情绪的变化。
“现在呢?”
他又问。
“现在……”
她抬起手,他并没有躲闪,任由她用手指抚摸他眼尾下的那颗泪痣——那是他和江疏之间唯一的差异,随着时间推移,他眼下的泪痣越发明显,成为了区分双生子的唯一标志,从此以后,他和江疏才拥有了各自的名字。
“我比那个时候更想做成这件事。”
她轻声喃喃着,指腹摸着他的眼尾,温柔地摩挲着。
这是否已经超过了兄妹之间的界限,她不知道。
但江骁没有阻止。
“只有我?”
他继续问。
“嗯,只有你。”
时伽然回答。
得到这个确认,江骁并没有说话,也没有露出什么明显的表情。
但时伽然能感觉到,他在为这个答案高兴。
只是,那样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
好像曾有一个疑问长久地压在他的心上,曾折磨了他无数个深夜,辗转反侧,那是喉间的软刺,始终不曾取出。
而这一刻。
不知什么让他终于决定问出口。
“那个时候,你发高烧,晕了过去,记得吗?”
“嗯。”
时伽然当然也记得那一天。
“你说了一些话。”
江骁这样说。
“我说了什么?”
时伽然顺着他,往下问。
“你说……”
这个问题曾无数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也曾无数次到了嘴边又被咽下去。
真正到了最合适的时机时。
他却再次犹豫了。
“为什么不问了?”
她一副很配合的样子,好像只要他问,她就全盘托出。
沉默了几秒。
他轻轻地吸了口气,在安静的夜色里显得那样明显。
然后。
他说:“你挽留的那个人……是谁?”
彼此对视。
无从遮掩。
然而。
时伽然却露出了一个近似茫然的神情,“什么?”
“你高烧昏迷的时候,一直在乞求,求我别离开你,”一旦开了口,剩下的就不再困难,他看着她的眼睛,一瞬不错,“你把我当成了谁?”
或者说——
“你真正想要挽留的那个人。”
“是谁?”
他再一次重复。
前所未有的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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