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哪怕是夜晚,积攒了一整天的热气也始终不曾消散。
还没来得及开空调的房间是闷热的。
热意从四面八方包裹着时伽然。
她感觉到自己可能要出汗了。
但还没有。
并且后背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有些凉。
短暂的宁静。
随后,那只带着薄茧的手指缓慢地落在她背后的内衣扣上。
最后一层束缚解开。
时伽然莫名有了种被释放的惬意。
她抱着靠枕,闭上了眼睛。
一阵清凉的喷剂洒在后背。
只有喷雾散发出来的窸窣声响。
也许一分钟不到。
时伽然听见身后的人淡淡道:“好了,等会儿自己喷一下别的地方。”
“别的地方是哪里?”
时伽然问。
江晓的脚步顿了一下,回过头,将喷雾瓶贴在她的侧脸上。
她被冷冰冰的瓶身激了一下,下意识侧过头躲开。
他笑了下,把药放在旁边的小桌上,懒懒道:“你说呢?”
房间门被拉开,有风灌了进来,那瞬间好像吹散了一些燥热。
然后门从外关上。
房间内重新陷入安静。
时伽然从沙发上爬了起来,裙子已经脱了一半,她索性往下一扯,拿起药朝自己前胸的位置细致地喷了两遍。
做完后,她坐着没动,等到药剂都发挥后,皮肤重新变得干燥,她才起身去换掉衣服。
她算了算时间,吃第一次药是中午,第二次是晚上八点。
理论上来说,应该不会加重了。
傍晚十一点。
时伽然睁开眼。
她伸出手摸了摸手臂和后背的皮肤。
滚烫得吓人。
不止如此。
一阵难以忍受的痒意遍布整个上半身,令她难以入睡。
她不自觉地抓挠起来,可是止不住,痒意似乎没有尽头,她不受控制地更加用力,皮肤也因此被抓破了皮,再次触碰时,变成了疼痛。
可是疼痛之下的痒并未缓解。
无法被满足的焦躁开始积蓄。
越来越多。
直到一声声压抑的、痛苦的、难耐的呻吟从唇齿里溢出。
痒、痛,交织着出现。
她踉跄着从床上滚下来,发出一道沉闷的响声,因为太过着急,还险些被垂在地上的薄毯绊倒。
可是她无暇顾及这些了,她仿佛毒瘾患者发病时对救命稻草迸发出了极致的渴望,她急切地去翻最右侧的金属柜。
柜门打开,里面的冷空气弥漫出来。
她熟稔地伸手去取里面保存的针剂,另一只手拿消毒液和棉签。
然而针剂的包装才刚拆开。
一只手稳稳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要做什么?”
江骁问。
时伽然皱眉,本能地抽手,却没能成功。
“打针。”
她哑着嗓子开口。
“打多了有副作用。”
江骁把她手里的针剂取走,但她手掌紧紧收着,无声地做着抵抗。
但显然是徒劳的。
男女力量差距悬殊,加上时伽然的体质无法进行长时间锻炼,而江骁刚好相反,他从小体能格外优秀,大学进入军校后,训练量更大,哪怕一个人对三个成年男性也近乎是轻松的,更不要说时伽然。
他可以强硬地拿走。
这对他而言并不难。
但他没有这样做。
他握着她的手背,声音低了下来,“你已经打了很多了,对药有抗性了,再继续打下去,等更严重的时候,药剂已经不起效了。”
时伽然没有说话。
方才明显的呼吸似乎慢慢缓和了下来。
“然然,”他眼睫垂下来,看着她的眼睛,“乖,听哥哥的话。”
时伽然沉默着。
但江骁感觉到她握着针剂的手松开了一些力道。
只有一些。
江骁慢慢掰开她的掌心,他伸出手,抱着她,“忍一忍,然然,哥哥陪着你,就像以前一样,好吗?”
这句话仿佛是情绪决堤前的最后一道门。
她终于松开了那紧握的力道。
江骁取走针剂,扔到了一边,双手抱着她,掌心在她后背安抚地拍了拍,“好了,没事了,哥哥在,你不会有事,别怕。”
时伽然埋进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他。
“哥,我好疼。”
她的嗓音有些潮湿。
像春日的桂花被雨水浇得垂落一地,淅淅沥沥。
轻拍她后背的手微微一顿。
她趴在他的肩上,声音很轻很低,“为什么是我呢?”
没头没尾的一个问题。
江骁沉默片刻,将她抱了起来,走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来。
有风吹动了时伽然的头发。
她偏过头,才看见阳台被拉开的落地窗。
清泠泠的月光透过窗户映进来,落了一地雪辉。
不知联想到了什么。
她怔怔地看着,连身上正在经受的痛苦也忘记了。
“不是你,又怎样?”
江骁换了个姿势,让她更舒服地靠在自己怀里,一只手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手臂、后背,用微弱的刺激去缓解过敏导致的痒意,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有时候……”
她趴在他的身上,听着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
莫名安抚了那些难耐的焦躁。
“有时候,”她轻声喃喃,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我希望我只是一只小麻雀、小蝴蝶……或者是追这些会飞的东西的小猫、小狗……再或者,我是一只走丢的北极熊。”
“是北极熊,然后呢?”
江骁低声问。
“然后,坐在公路边,等人类接我回家。”
“就这样?”
时伽然“嗯”了一声,说:“就这样。”
“那你已经是一只北极熊了。”
“什么?”
时伽然有些茫然地抬起眼。
江骁捏了一下她的脸,说:“因为你已经在公路边被人类接回家了。”
时伽然愣了一下,而后重新趴了回去,发出一道近似气音的笑。
笑了一会儿。
她慢慢安静了下来。
过很久。
她轻声问:“那你不会觉得这样并没有意义吗?”
“需要什么意义?”
“我不知道,但人类做什么事情都需要意义。”
江骁又捏了捏她的手心,说:“可你不是一只北极熊吗?”
过了几秒。
她说:“也是。”
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她这样想。
温暖的手掌轻轻拍着她,一下,又一下,用轻微的刺激驱散那些痒意。
是一种温和的止痒手段。
但温和,也就代表了效力也同样微弱。
所以需要不停地持续。
否则那些疯狂的痒意就会卷土重来,将人的理智吞噬殆尽。
不过还好。
这件事,江骁已经做过许多次。
无数个这样的夜晚,都是江骁抱着她,轻轻拍她,直到她安静下来,然后慢慢入睡。
总会熬过去的。
这一次,也是一样。
“哥哥,你看。”
时伽然轻轻扯了扯他的衣服,示意他看自己所看的方向。
“看什么?”
江骁拍着她的动作没有停,侧过头,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落地窗的位置。
两个人的房间是紧挨着的,阳台连在一起,是一个十二米的长阳台。
而此刻,属于时伽然的落地窗已经打开。
夜色浓重,月辉皎白。
只是一个寻常的寂静夜晚。
“有什么——”
他话音忽然一顿。
显然也想起了什么。
“那天也是这样。”
时伽然说。
——那天。
江骁从没有忘记过。
在那天以前,时伽然已经在江家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她和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关系都很好。
她嘴很甜,很会说话,还总是笑。
尤其是,她从小就漂亮,格外的漂亮。
这令她的讨好也变得事半功倍,有时候甚至只需要笑一笑,什么也不用说,他们也会很喜欢她。
没有人比她更会利用这一点。
而那时候,她身后的尾巴有很多,多到数不清。
她就仿佛是城堡里的女王,所有进入城堡的人都心甘情愿为她所用。
江骁知道,他也是其中之一。
甚至是不重要的之一。
因为她分不清他和江疏。
完全相同的容貌、声音、身形,那时连性格差异也并不明显——而她也和所有人一样,认为辨认双胞胎是一件麻烦、费力的事情,所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不去辨认,不去区分,就不会面临如果认错了人、叫错了名字这样尴尬的境地。
尤其是,双生子的家庭为了避免分配不均这样的问题,总是会一式两份,用一样的笔,背一样的书包,穿一样的衣服,这样就不用打架争吵谁拥有的更多,谁拥有的更好。
但这样简单粗暴的统一规格。
对于上学时代的人来说,辨认一对双胞胎变成了地狱级难度。
尤其,还是读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
于是,不再有人能够区分他们。
也或者,恰好因为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可以不再区分。
他们会在大量猜错的次数中极偶尔地蒙对几次。
而他和江疏也懒得再去纠正,反正也没人能分清——没人愿意去分清。
不过时伽然很聪明。
她从不念名字,她只叫哥哥。
而那天。
那个周五。
江茯和顾秋羽因为要去参加一个晚宴,晚上住在老别墅那边,并不回市区这边。
江疏在补课,要晚上九点后才回来。
于是晚饭的时候,只有江骁在。
林姨一边将厨房里的菜往餐桌上端,一边瞧着楼上的动静,朝着在一楼客厅瞎溜达的江骁道:“妹妹还没下来,你上去看看。”
江骁“哦”了声,正要转身上楼。
林姨又说了句,“今天她回来后一直关在房间里没出来过,是不是上学被欺负了,心情不好?你等下好好哄哄妹妹,问问是怎么回事。”
他顿了一下,没说什么。
到了二楼。
他敲了两下门,说:“吃饭了,时伽然。”
然后站在门口安静等着。
里面却没有任何动静。
一点声音都没有。
那时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但他和时伽然并不算多么熟悉,不过比江疏熟一点,至少时伽然遇到什么,总是先来问他。
虽然他怀疑那时的时伽然根本没分清过他们两个。
但……反正她每次恰好抓到的都是他。
既然更熟一点。
他又敲了几次,没有得到回应后,他不再敲了。
他转身回自己房间,来到阳台上。
那时中间还加了一道临时帘布,将这个相连的阳台切分成两个人的。
如同楚河汉界。
虽然仅有装饰意义,并无实际作用。
他跨越那条界限,从他的世界,走进她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