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天空被染成了橘红色，太阳散出来的光透过云层，形成一片灿烂的晚霞。
公路很长，宽阔又笔直的一条。
四周很空，只有大片大片油绿的草地。
呼吸声。
蝉鸣声。
还有风吹过，树叶沙沙的声音。
有点闷闷的燥热。
时伽然沿着空荡的公路，独自而沉默地走着。
她没有停。
一直走。
一直走。
一直走。
公路似乎没有尽头，怎么走也走不完。
而时伽然似乎也不知疲倦，安静地往前——就好像停下来就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可是，可怕的事情会是什么呢？
时伽然空茫的思绪里无端地冒出这个念头。
随即。
她慢慢抬起眼睛。
公路尽头，无际的天空之上，是一双巨大的黝黑的眼睛。
正在与她对视。
仿佛已经凝望了她很久。
“……然然？”
“然然？”
“时伽然。”
模糊的呼唤忽近忽远。
最后一声响起时。
时伽然倏地睁开眼，瞳孔深处剧烈收缩着，她呼吸明显到难以忽视。
隔了大约两秒。
她猛地直起身，侧过身，对着床边的地板，干呕了一下。
什么都没有吐出来。
她控制不住地再次干呕了一下，却仍旧什么都没有。
她胸膛起伏得厉害，撑在床边的手指微微颤抖着。
缓了片刻后。
她才意识到背后传来温和的抚慰，略微抬了一下头，江骁继续轻拍着她的后背，问：“好点了吗？”
“……嗯。”
时伽然的嗓子有点干哑。
江骁将她扶起来，拿枕头靠在她的身后垫着，然后去拿水给她喂了一点儿，让她平复下来。
他放完水杯后，走过来将她揽在自己的怀里，让她靠着自己，一下一下地捏着她的手，低声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还是做噩梦了？”
时伽然近乎异常的安静。
江骁默默地揉捏着她的手，又抚摸过她的头发，尽可能地让她感觉到安全。
过了很久。
就在江骁以为她不会开口的时候。
她忽然道：“哥哥，你会一直在我身边的，对吗？”
是一个没头没尾的、很突兀的问题。
江骁垂眸看了她一眼，说：“不然呢？我不在你身边，我还能去哪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吐过，她的脸色有一点苍白，以至于唇角微微翘起的时候也显得有些虚弱，没有什么力气的样子。
她的声音很轻，“哥哥，拍张照片吧。”
“……什么？”
江骁不是没有听见，是没有听懂。
没有明白她的意图。
“手机，”她侧头看他，“我想拍点照片。”
江骁看着她，隔了几秒，还是听话地去拿了手机，递给她的时候，问道：“为什么突然想拍照片？”
时伽然低着头，打开相机，翻转过来，然后侧过头贴进江骁的怀里，“抱着我。”
“……”
江骁沉默了下。
时伽然抬起头，看着他。
安静的对视也像一种无声的较劲。
可惜十二年来，江骁总是先认输的那一个。
这一次也一样。
他终于还是叹了口气，然后抬起手，将她抱进怀里。
这是一个没有任何名义的拥抱。
不是因为身体不适，不是因为情感低落，更不是出于兄长对妹妹的安慰。
是不明不白的。
也是不应该存在的。
时间好像静止，四周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明显，像是放大了。
江骁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有时候有点恨这一点——身体总是会背叛主人的意志。
时伽然举着手机，对准自己和江骁，清楚地拍下这个过于亲密的姿势。
咔嚓一声。
随着定格的那一瞬间。
时伽然忽地侧过头，闭上眼，近似虔诚地亲了一下他心脏的位置。
隔着衣服。
极为短暂的瞬间。
她很快就离开了。
以至于那几乎就像是不小心碰了他一下。
江骁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看她。
可能并没察觉到什么。
时伽然说：“好了。”
然后她低下头扫了一眼手机，照片那一帧如她所想地停留在了她亲吻他的瞬间，可惜因为离开得太快，导致照片并不清晰，是轻微的模糊，带着一点不真实感。
不过。
这原本就是她偷来的一秒。
所以，还是赚了。
时伽然关掉手机，说：“没拍好，不发给你了，下次再拍。”
江骁仍然没有说话。
终于，她有些奇怪地去看他。
他的神色却有些……难以言喻，近乎空白的，没有任何情绪。
好像进了水的机器，不再响应了。
“哥哥？”
时伽然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指，说：“开机。”
江骁忽地握住了她的手。
漆黑的眼睫垂了下来，一瞬不错地盯着她。
那是狩猎般的锁定，极为强烈的侵略性。
直白又露骨。
时伽然微微一愣。
这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江骁。
让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她总是习惯性忽略的却又显而易见的——哥哥是异性。
被盯上的危险会触发动物本能。
时伽然下意识抽了一下手指，但失败了。
“你做什么？”
他问。
声音强硬、冰冷，失去了往日里没有底线的纵容。
“……拍照？”
时伽然有点不明所以地回答。
“你刚才——”
话到了嘴边。
不知为何，他忽地停了下来，沉沉地盯着她。
时间在这一刻显得无限漫长。
可是时伽然那样看着他。
安静、专注、又问心无愧。
她的眼睛里只倒映着他，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从来如此。
一切不过是注视的人一厢情愿的自作多情。
许久。
他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胸膛随着呼吸而起伏着，像是在调整着什么。
然后，他睁开眼，原本炙热的情绪全都降了温。
又和从前一样了。
好像刚才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他松开了对她的桎梏，慢慢退了回去，语气也恢复如常，淡道：“拍照片做什么？不是天天都能见到。”
“唔……”
时伽然说：“所以是留给见不到的时候。”
“见不到的时候可以打视频。”
江骁随口道。
时伽然笑了笑，没有说话。
对视了一会儿，他抬起手轻轻摸了一下她的头发，说：“现在还有不舒服吗？”
“没有了。”
时伽然感受了一会儿后，确认道。
“做噩梦了？”
江骁再一次问道。
这一次，她没有忽视这个话题。
但她只是愣愣的样子。
隔了几秒。
她摇了摇头，看上去有点茫然，“我也不知道。”
一个没有实际意义的回答。
江骁看着她，没有再问。
但出乎他意料的，时伽然却没有结束这个话题，而是继续说道：“哥哥，你之前说我小时候生病，说过一些话，你还记得我说了什么吗？”
提及这个，江骁沉默了片刻。
他说：“嗯。”
时伽然看着他。
等待他全盘托出。
江骁没有办法对她隐瞒，只能别过眼，说道：“你说……‘别留你一个人’，还说想和他……在一起。”
“在一起”，这是一个有歧义的词。
对于成年人而言，大部分时候指的是交往——爱情向的。
但对于年幼的、性特征都尚未发育的人来说，这三个字通常就只是字面意思。
更多时候是友情。
时伽然问：“只是这样吗？”
“……嗯。”
“没有别的了吗？”
时伽然又问。
“嗯。”
江骁似乎并不太想聊这个话题，对于她接连的问题都回复得十分简短。
“哥哥，”时伽然忽然说，“你认为我将你当做了那个人的替代品吗？”
江骁终于看向她。
却没有说话。
“可是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时伽然抬起手，像安慰小朋友一样拍拍他的头发，轻轻地，“我来到这里之前，从来没有朋友，我不认识别人，我和谁都没有关系，我的世界是从遇到你才开始有意义的，所以——”
她放下手，弯起眼睛，朝他笑了起来。
“所以，我只喜欢你。”
自上而下投来的光化作雪白模糊的光点映在眼前，令人头晕目眩起来。
扑通、扑通。
震耳欲聋的鼓点在耳边回荡。
掩盖了全部的声音。
江骁的喉结无声地滚了滚。
他有些干燥的唇瓣微微张开，然后又合上。
他望着她。
好像失了声似的。
“哥哥。”
她轻声叫他。
这个称呼仿佛是什么神奇的按钮。
奇怪的氛围忽然消失了。
他眼睫垂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嗯，我知道。”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有点哑，呢喃般重复，像背什么戒律清规，“……哥哥知道。”
时伽然好像有点奇怪，她歪着脑袋，问他：“哥哥，你好像有点不开心。”
“没有。”
他胸膛略微起伏了一下，像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深呼吸。
他牵着唇角，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不知怎么，却似乎有些勉强。
他说：“哥哥也爱你。”
时伽然没有动作，只是观察着他的神情。
好一会儿。
她微笑起来，说道：“嗯，我也爱哥哥。”
她说：“哥哥，你知道吗？”
“小时候，我身边的人太少了，我不知道要怎么和人相处，所以我总是观察你，模仿你，你怎么对别人，我也怎么做，我的一切都是你教的。”
“包括爱人的方式。”
她看着他的眼睛。
“所以，哥哥是怎么爱我的，我也会以相同的方式来爱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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