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纪娴山望着黑暗中的阁楼。
阁楼前是明炤的身影，他缓慢地走过去，轻轻推开竹楼的大门。
大门打开，一楼的房间漆黑，如同一张大口，口中喷出腥臭味。
明炤一步步走去二楼，脸色木然。
直到，他见到了妹妹明娜，堕魔之后的她，仿佛重新焕发了生机。她的眼中有了生存的**。
“你来了？”明娜甜美地微笑着，但手中仍旧握紧了那血淋淋的十字镐。
而她手边是血肉模糊的彦仲仙君，他身上的皮肉如同坑坑洼洼的徒弟，皮开肉绽，仅仅只残存微弱的气息。
现在，彦仲仙君只求速死。
但明娜绝不会如他所愿。死，是多么容易的事情，只需要懦弱和逃避即可。死，就可以一笔勾销过去所有的罪债和痛苦吗？就可以重头来过吗？
想得美。
明娜的唯一计划，就是让眼前这个粪蛆都不如的东西，生不如死。
每一次刻骨的痛苦钻入心肺，他才会有那么一些后悔，后悔当初不该那么猖狂吧。最开始明娜是这样想的。
可是，彦仲仙君被抓到后，曾对明娜说，他并不认为自己错了，他只是不够小心被抓到了，而已。重来一次，他还是会杀那些女人，谁叫她们蠢，谁叫她们不会好好保护自己的呢？
活该。
说这话时，彦仲仙君以为明娜还是那个脆弱心软的小姑娘，最多就是捅死他而已。他并不怕。
只是，他没有料到，暴怒之后的明娜反倒更加开心了：“那就让你体验体验活该的滋味。”
她的笑容很甜美，在她拿起十字镐的时候。
彦仲仙君痛得一次次求饶，丑陋地扭动，像一条蛆。
只有这时候，明娜心中的痛苦，才会有那么一丝的消解。
她也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如果有选择，她也想要像从前，单纯地与王兄生活在一起，她会结婚生子。会的吧。
可是，所有正常生活的希冀，全都被这个恶魔打破了。是他毁了她的生活！
明娜心中的仇恨有多深，明炤作为哥哥，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早就知道妹妹明娜有堕魔的迹象。
他没有阻止，是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妹妹有多痛苦。
如果能让妹妹好受一点，他宁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打量着妹妹，明炤走近两步：“你的手受伤了。”
抬起拿着十字镐的那只手，明娜仔细打量，确实有一道血痕，她垂下眼：“你是来说服我停手的？”
他定然是纪娴山派来说服她停手的。
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她曾经历了什么，有怎样的痛苦，怎么能大言不惭让她停手？
明娜眼中的怒意无法消弭。
她站在黑暗之中，身上的血迹被烛火照亮，整个人如同站在地狱中的恶魔。
明炤却只看着她微微轻颤的睫毛，如同害怕受惊的幼鸟，他轻轻地说：“按照你的心意去做。”
明娜震惊，她抬眼，看着哥哥。
哥哥的嘴角眼角都是笑意。
明娜问：“为什么？”
“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经历这样的事，让你这样痛苦，是我的错。”
明娜说：“可是，我真要杀了……这个垃圾，你会被天界问罪。”
“这些都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你只管开心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你没有做错，你只是在惩罚犯错的人。”明炤顿了一下，说，“我无法替你承担痛苦，至少能替你收拾残局。好在我是你王兄，这点能力还是有的。”
说完，明炤转身下楼。
明娜在他身后喃喃道：“对不起。明明你和纪姐姐两情相悦，却因为我……”
明炤没有回头：“事情已经过去，我也放下，你不必再多想。”
·
纪娴山等在竹楼外，看着楼上的两个人影，他们相隔很远，不知道说着什么。
两个影子相当平静，没有靠近。
随后，明炤离开了，只有明娜的影子留在窗棱上。
明炤从竹楼出来，回身关上了大门。
纪娴山感觉不对劲，她三两步跨过去：“谈得如何了？”
明炤还没开口，妖界的兵士突然从四周围拢过来，里外三层包围竹楼，一致对外。智黎则站在了明炤身后。
看那些兵士的行动姿态，应当是妖族的精锐之士。
就算是天兵天将来了，或许也是很有难度的一战。
她好心提醒明炤，一个时辰之后，天兵天将会来，却被明炤背刺。
“你还是选择了放纵明娜？”纪娴山这才明白过来，明炤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制止明娜，他在进入竹楼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通知智黎，带人过来，保护明娜。
明炤知道对不起她，但是此事是他要坚持做的，此时多说什么都更加虚伪，于是他索性承认：“这是我唯一能帮她做的事。”
·
纪娴山和华智退到一边。
华智说：“等到天兵天将到来，我们强攻吧。”
“不行，方才去楼上，我查看过那烛火，是鲛人油脂烧出来的。这烛火不比三味真火弱，很难扑灭，除非用鲛人泪。若是打斗中出错，烛火蔓延，或许会烧了整座阁楼。再则，阁楼中还有证据没有清理出来。”
这可真是进退两难了。
忽然纪娴山问华智：“总感觉有人盯着，你感觉到了吗？”
华智摸了摸鼻子，侧着身子看她背后，远处是一片桃树林，黑夜里，什么都看不到：“感觉到了，不过对方行踪过于缥缈，一回头就溜走了，法力不浅。”
正在这时候，华智的传音石动了，竟然是他的师父云渺真人。
自从上次见面，他老人家继续去云游了，打算找个好地方再次闭关。
没想到他师父竟然主动联系他，可真是稀奇啊。
云渺真人说得简单，那就是有魔族的人想要杀了纪娴山。
他躲在山背后，听两个魔族小儿碎嘴子聊天得知的。
“那人名叫王齐云，原是仙界的人，犯错了要受罚的路上，他逃脱了，一心想要抓住纪娴山报仇，于是来到魔界，请求成为魔界一员。”那两小儿便是这般说的。
云渺真人这一说，纪娴山不自觉回头往黑暗中看了一眼。
她想起来，之前雪筠通知过她，王齐云逃跑了。
在王齐云看来，他伤害那么多人也没有错，但是揭发他罪行的纪娴山有错。
纪娴山回过头来，多谢云渺真人的提醒，她一定会小心。
云渺真人顺便问了下华智近况，师徒俩平日不联系，一联系就还挺亲热的。
华智说了眼下的麻烦事，明娜公主为了报仇，要杀了彦仲仙君。
“这明娜公主，可是六十年前那桩案子的受害者？”云渺真人问。
他还记得那桩案子，闹得很大，因为当时已经推断出凶手是仙界的人，而受害者偏偏是妖族的公主。此等机密，他是听无极真仙喝醉后透露的。
那公主的遭遇确实是惨，后来失心疯了。
华智点头：“这明娜公主被仇恨侵心，已经堕魔，不顾一切只要杀了彦仲仙君。但她若真的动手杀了仙家，只怕她哥哥也保不住她。”
云渺真人沉吟片刻，道：“你们现在哪里？”
·
云渺真人答应过来，这可真是好事。
他们又多了一个帮手。
华智很振奋：“我师父织梦一绝，他若来了，肯定可以劝服明娜公主，让她回头。”
纪娴山却很沉默。
作为司法天神，她当然不赞同明娜公主的做法。可是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女子，她很清楚明娜公主的必然选择。
不过，她嘴上还是说：“是啊，只要云渺真人来了，必然可以解决此困局，我们便可以回到天界好好睡一觉。这一个月我可太累了，仙界总该多赏我些奇珍异宝吧，再不济好吃的好玩的，也不该少我的。”
华智不懂她怎么说出这样的话，完全不像她的风格。
纪娴山给他使个眼色。
华智顺着她的话说起来：“那是当然。要我说，只给些宝物也太小气了。你这一连破了两桩大案，还是疑难案件，天庭怎么着也该给你的位阶升一升，这才能配上你的身份。今日事情一了，说不得你的名声，叫更多人知道。”
纪娴山伸手摸下巴，一脸认真地说：“确实，我破了这样的案子，无论怎么说，仙帝也该给我的位阶升一下。我被那青莲圣女指着骂好几次了，这次升阶之后，这口气我一定要挣回来。”
就这么说着，突然，黑暗中的王齐云忍不住了，他抽出长刀，直冲纪娴山后背的心口而去。
打的主意就是一招致命。
他自己原是七灼峰的峰主，就因为纪娴山，害得他每日只能活在黑暗之中；她纪娴山竟然还想要加官进爵，想得真美。
今日，一定不能放纪娴山回到天庭。否则，想要杀她，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事情了。
纪娴山虽然背对着王齐云，但这不过是她的藏眼法。
感觉到背后的刀锋袭来，纪娴山轻轻躲开，和王齐云缠斗起来。
王齐云一身的黑袍，身态轻盈，甚至可以化成烟一般缥缈的形态：“纪娴山，你害我至此，今日就要你血债血偿！”
看来，他加入魔族后，得到了什么宝物，让他的法力升了不止一个台阶。王齐云攻击的速度很快，快起来就像是一堵黑墙，根本找不到攻击的缝隙。
纪娴山和华智对付他，一时有些吃力。
眼看纪娴山陷入危险，明炤立刻指派智黎过去帮忙。
可惜，智黎过来了也没有多大用。
唯一的好处就是纪娴山可以喘口气。王齐云缠斗纪娴山，缠得太紧了。华智和智黎帮忙挡着王齐云的攻击。
就这么喘两口气的功夫，纪娴山重新提起狼牙棒，朝王齐云冲过去，呐喊道：“你们让开！”
智黎被华智拉开。
华智站在一旁，气喘吁吁，看着纪娴山被王齐云缠斗着。
她这样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纪娴山被王齐云节节逼退，一直到竹楼下方。避无可避的时候，纪娴山突然往上一跃，到了二楼，从窗棱扑进去。
王齐云也紧跟着一起进去。
明娜眯眼看着这两人，他们的打斗将室内搞得一片狼藉。
“公主救我。”纪娴山朝她呼喊。
明娜抬起手中沾着血肉的十字镐，有些迟疑。她当然可以轻松杀了王齐云，但是……她并不想关心别人，只希望这两个人从二楼滚出去，不要打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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