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李知节渐渐从耳鸣中缓了过来,随之而来的是满腹的疑惑与怒火。
武源怎么回事?她是让他找个人放把火没错,可谁让他朝那边放火了?看方向八成离宴席不远,这般的火势定是要伤着人了!
对,还有这火势,放这么大的火搞什么?是要烧死她还是要烧死谁?
眼瞧着县衙那头火光冲天,阵仗着实吓人,再加上此起彼伏的喊叫声,就更令人揪心了,黑旋风急得团团转,说道:“这火起得突然,来势汹汹,定是有宵小从中作祟,我去看看!你们……”
他顿了顿,心想府中进了贼人,这两个女郎独自在外定是不安全,但当务之急还是找到他上头那位先商量一下对策……黑旋风又着急又为难,干脆牙一咬脚一跺,决定道,“我乃监察御史、致果校尉麾下旅率熊广,现要去寻裴御史,这里不安全,二位娘子还是先随我来!”
“裴御史?”黛云惊了一霎,悄悄拿眼瞧李知节。
“正是!怎么?你们不信我?”黑旋风急得又跺跺脚,说道。
“信信信,黑……熊旅率快请带路吧。”李知节也急,赶紧顺毛安抚住他。
黑旋风一边在前面急冲冲带路,一边不停地高声喊着“裴御史”,真跟旋风过境一样。
“殿下,”黛云轻轻拉了拉李知节的衣袖,压低声音问道:“裴……怎么也在这儿?”
“许是恰巧在路过此地,应邀来的。”
方才在席间听到旁人小声议论他,才知这主座上的竟然就是裴钦,当真有缘。
“竟这般巧……不过,正好让咱们瞧瞧此人品性如何,”黛云有些惊叹地摇摇头,忽然又想起什么,有些不安地问,“那边的火……是咱们的人吗?”
“不清楚。”李知节蹙眉摇了摇头,心绪百转。
二人不远不近地小跑跟着,吸进不少冷风,倒叫李知节慢慢冷静下来,思考起其他可能性。
武源虽然木讷了些,但又不是个黑心眼的,更不是个喜欢擅作主张的,怎么会指示朝人多的地方放火。
而且从她交待武源算起,到现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要是他有这效率,还至于屈就在她这儿。
可若说不是她的人干的,那又会是谁?又有什么目的?是冲着她来的,还是……
“裴御史!您没事吧?”
黑旋风一惊一乍的声音响起,让她不得不将注意力转移到不远处的男人身上,适才在席间并没有机会好好打量他,此刻倒是自己送上门了。
来人身材颀长挺拔,猿臂蜂腰,走近还似乎可见袍下隐约的轮廓,直叫人移不开眼,面容英朗,鼻梁高挺,黑而浓的眉毛之下,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再加上小麦色的皮肤,整个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散发着一股朝气蓬勃的活力。
“我没事,席上其他人也没事。”截然不知自己被从头到脚打量个透的裴钦应了声,然后快步迎上来,身后还跟着两名护卫。
“熊广,你来的正好,我怀疑这火是有贼人蓄意放的,但刘县令不知道去了哪里,到现在还没有人下令巡卫全城……”裴钦神情严肃,正要吩咐什么时却瞧见他身后的李知节与黛云,不禁一怔,把原来的话咽了回去,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两位娘子孤身在外……”
“嗯,我明白了,你们二人先把这两位娘子送到刘夫人那里,”裴钦打断了他的话,示意身后两名护卫,又对李知节二人说道,“今夜怕是不太平,还请两位娘子先行暂避一阵。”
说罢,他又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交给黑旋风,嘱咐道:“事态紧急,城中官兵都是乡兵,一时半会儿组织不起来,这样,你速去调来神策军那一百人,全城警戒,务必……”
“裴御史,听我一言,勿调禁军,”李知节幽幽开口,清冷慵懒的嗓音在此刻多了些阴森的意味,“不告而取谓之贼,强而取之谓之盗,这个道理御史不会不懂吧?”
神策军属禁军,那一百人只是圣上临时拨给裴钦的,目的是护卫公主返京,而不是来巡逻唐年城、帮草包县令擦屁股的,更不妥的是,下令的既不是第一效忠对象——皇帝,也不是第二效忠对象——灵真公主,而是绝对没有禁军支配权的未来驸马。
就好比,御厨拿御菜去赈济灾民,你都没资格吃呢还送去给别人吃!圣人准你做几道菜,难道你就真当自己是这菜的主人了?
此话一出,顿时如一桶冰水浇在了裴钦头上,叫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对……圣上本就猜忌他家,若是真擅自用了这神策军,还不知要惹出多少是非来,而且如今朝野上下处处都有眼睛盯着他家的一举一动,只等抓住把柄将他家拉下马好分一杯羹,就算圣上不在意这点儿事,旁人挑拨两句吹吹枕边风圣上还会不在意吗?他虽没有亲眼见过朝堂之上尔虞我诈,但听也听够了,那些小人惯是会将白的说成黑的,颠倒是非,一点儿小错都能锤成十恶不赦……
裴钦越想越觉着她此言有理,心中也不禁对她多了几分感激与佩服,远离朝堂却如此一针见血、才思敏捷,实在令人惊诧钦佩。
“多谢娘子指点。”他真心实意地躬身行了一礼,感谢道。
李知节挑挑眉,露出一个堪称怪异的笑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啊?”面前的青年似乎有些怔愣,他微微张开嘴,发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单音节词,那饱满而富有血色的双唇在此刻着实有些鲜艳欲滴了。
“没什么,”李知节移开视线,看向远处的火光,正色道,“蔡公进城时带了百余部曲,这么大的火势,很难注意不到,想来应该已经在赶来县衙的路上了,再加上城中卫兵,应能平定风波。”
“好,”裴钦思索了片刻,点点头对黑旋风说道:“起火时席上宾客皆躲去了前堂,估计县尉也在那边,你拿上令牌去找他,令他组织好城中卫兵,巡逻全城,可疑人等一律拿下,羁押候审。”
话音方落,起火那头又是“轰”的一声巨响,不知是哪处的房屋被烧塌了,又掀起一阵浓烟火浪,裴钦眉头一紧,想都没想就对身侧两个护卫道:“快去灭火!”
“是!”几人领了命,飞速离开了。
这几人不离开还不要紧,一离开场面就有点尴尬了。
裴钦本意是一齐去帮忙灭火的,可偏偏刚才嘴比脑子快,先让那两个护卫去了,独留自己与这两位未婚女郎待在一处,若是传出些什么让他怎么说得清,可若不管不顾独自离开,万一她们遭了贼人毒手……
他暗自抓狂了会儿,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我先送二位娘子去三堂。”
三堂是县令与家属的私人住所,有健仆壮丁在,又有女眷照拂,相较更安全些。
李知节摇摇头,指了指起火那边:“不必了,火势还在蔓延,场面仍需御史来维持,御史送了我们再过去定然要耽搁了,索性我们随你去那边就是。”
“烈火熊熊,要是伤着娘子可就不好了……”
“御史难道是嫌我二人碍手碍脚、只会添乱吗?”李知节轻笑一声,反问道。
“怎么会!”裴钦自知理亏,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终还是张开一臂说:“好吧,二位娘子请。”
李知节当然不是这么想的,若是能不去现场她定是不会去的,毕竟她既造不出高压水枪灭火器,也不能跨越时空帮忙打个119,力气更不用论,她和黛云两个都抵不过他一个……只不过她在等她那群扮作蔡公部曲的甲士赶来,好下达下一步的指令,要是去了三堂还怎么接应,武源他们又不是遥感的……
这些略显阴暗的想法裴钦是猜不到的,他显然还没想明白这二位女郎为什么宁愿被烟熏也不愿去三堂,这当然是有些奇怪的,不过,说不定她们是真的想帮忙呢?
“御史可知,火是从哪里起的?”李知节没什么语气的声音响起,将他的思绪唤了回来。
“是从二堂西厢房突然起的,那里是刘县令处理公务的书斋,”裴钦又补充说,“虽然宴席设在二堂正厅,离西厢房不过五丈,但按理来说,主人在席间,仆役又都在前厅后厨忙碌,谁会踏足书斋呢?况且这火起的又猛又急,所以我才怀疑是有人蓄意放火,而不是意外走水。”
一般有预谋的放火,不是为了烧死什么人,就是为了烧毁什么证据,既然如此,是书斋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还是说,放火之人本想烧的是正厅,然而人多眼杂不好下手,只好选择不远处的西厢房,指望火势能够波及正厅,那么,这人是想烧死谁呢?
就当她这样暗自琢磨着时,三人已快步迈进了二堂侧门,大致看去,院内竟百余人都不止,有光着膀子的壮仆,也有精干利索的健妇,挑水的挑水,泼水的泼水,还有几人抱着巨大的皮袋,封闭的皮袋上插着空心的竹管,一用力挤压就喷出水柱来——这个叫“溅筒”,有点儿类似水枪,此刻人来人往,好不忙碌,不过片刻火势便小了不少,哪还需要他们帮忙。
李知节扫过一眼,瞥见几个她府上的熟面孔,便知是武源带着人赶来帮忙了,顿时安心了不少。
“蔡公部曲竟来的这么快!蔡公真是练兵有方!”裴钦瞧见灭火的人群中有些作部曲兵打扮的人,登时对蔡粼刮目相看、惊喜万分,他悄悄握了握拳,心说这世上竟真有能文还善武的人,回去……回去他定悬梁刺股、发愤图强,先从蔡公那首四岁小儿都能倒背如流的诗背起,这样想着,他又环视了一圈,欣慰地感慨道,“真是练兵有方!”
少见多怪。
背后有人得意洋洋地勾起了嘴角。
《通典》:“敌若纵火焚楼堞,以粗竹长一丈,锼去节,以生薄皮合缝为袋,贮水三四石,将筒置于袋内,急缚如溅筒。”[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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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谁在玩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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