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所，先前那个话题两人默契般没有再次提及，房间内一览无余，白衍他们也还未回来，树拽过一小凳子，屁股一蹬，两条腿一翘，就定死在小凳上，然后调侃欤道：“你特意跑回去就为了讲那本破书？”
“半对。”欤道。
人林小姐专门跑一趟让我们把证物带过去，不告诉她怎么行，并且，首先向我们求助的可是孤鹜她本人，欤琢磨着。
小炮仗罕见地消停一会儿，可能被欤的措辞哽住，而那之后，他又兴致冲冲向欤打听，“那女孩到底怎么回事，看着比你还小点……”
“她有个姨夫。”
“我知道！”
“……性情易怒且贪图美色。”
话头到这里截止，欤不想再谈起那个令他厌恶至极的渣滓，从所有他能收集到的信息反馈来看，这无疑是个恶意满贯的魔——贪婪、**、傲慢、暴怒、懒惰似乎就是他的代名词，而他所具现出的形象已深深印在脑海挥之不去。
这也正是欤一脸阴沉倚靠门扉的主要原因，树虽然嘴碎还毒，但好歹是有眼力见的，没有再去触欤的霉头，自顾自用手指绕头发，毕竟真正生气起来的欤冷若冰霜，瞧上去不怒自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房间内仅仅两人——一坐一站，宛如两件雕塑品，而白衍他们却仍然不见踪迹。
树终是按捺不住，向门口那人提出建议：去找找他们。谁曾想，一抬头，欤早已没了踪影，一片衣角也没给他留下……树咬紧后槽牙，暗自发誓，下次再担心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他就是孙子！
在葶花庄内某个不知名小路上，被指名道姓的欤无缘无故地打了个喷嚏，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在骂他，毕竟是他先招呼不打一声就消失，的确是不太妥当，但事出有因，也无可厚非。
他顺着一条泥泞小路走到头，一小块荒废了多年的地和一间破旧茅草房进入眼帘，四周还零零散散围着些篱笆。
别看这个地方小，人却一点也不少：白衍、廿、乙、那两个衙役——五个人，都在进进出出忙里忙外帮小贼处理他母亲的后事。
“你怎么过来了？”
“想着你…你们会在这边，就来找找。”
“正好来帮个忙。”白衍递给欤一包东西，“把这个丢进火堆里。”
欤接过一瞧，一些洗得发白的衣物，他把它们一件件丢进火堆，火舌迅速攀上，贪婪地啃食，吞咽的噼里啪啦声，振聋发聩。
一行人匆匆安置好遗体，就在茅草屋的旁边，说是离家近，老人想家了随时都可以回来，儿子还给老母栽了棵供歇脚的树苗，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乘凉，他跪在母亲坟前，把自己做过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说出来，像是忏悔。
“这是庄头李家的、这是林小姐给的、那是隔壁村屠夫的……”他指着那些值钱的玩意道，“我一分都没动，本想着拿回来孝敬您，可是却连您最后一面都没见上，要不是林家小姐……儿子连让您入土为安都做不到……”
“您放心，儿子一个人会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饭、天冷加衣，您就安安心心的，到了那边，多出来走动走动，别一整天就闷在屋里……”
“这些东西我们需要物归原主。”两衙役浏览一众赃物后道，儿子木讷地看向赃物，半晌缓缓别过头，衙役们把东西收缴清楚，的确，报了案的都能对上，一文没少。
欤注视着那人半晌，纹丝不动，像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脸上涕泪横流，地上也有着星星点点的水渍，突然，白衍开口问：“人族是不是需要守孝？”
“嗯。”
“那你看，守孝三年如何？”
“他应该乐意至极。”
白衍和欤心照不宣，按照人族规定，盗窃罪一律剁去双手，而现如今被白衍——妖族大人插手毫无征兆地改为守孝，虽说清苦，但想必是他此时最需要的。
此后，茅草房的或人或妖相继离开，这里重回寂静，往日这还有投喂家畜的吆喝声，而此时只有声音在嚎嚎大哭，较于常人，这儿只不过少了几件物品、几个家畜，多了个土堆和小苗罢了。
回到住处一推开门，欤就瞥见树困得直掐自己大腿，眼角还挂着泪花，哈切连天的树在瞄到欤他们的那一瞬间，整个人骤然清醒，刷一下站起来，狠狠扫视一眼，气鼓鼓地回自己房间。
这不痛不痒的小脾气，想必还是不够看的，没有人会把它放在心上。
“小欤吃饭了吗？”
经白衍这么一问，他才后知后觉感受到饥饿，如实般承认。
“我也饿了，想吃你做的面条。”白衍期望地看向欤。
“可以。”
说完，欤走进后厨东翻西找，没想到东西还挺多：调味、果蔬一应俱全，他找到面条，思忖片刻决定做最简单的鸡蛋面，在生火烧水时，白衍探个头进来了，欤正在往火坑里添柴，头也不抬道：“切点葱。”
也不知欤能否看见，白衍点了点头，靠近砧板，挑了个轻巧且顺手的刀，对准粘板上面的长条形蔬菜咔咔两刀，完事，白衍盯着那横七竖八的残骸，再补上一刀。
欤添完柴，拍拍手，只等水开，趁着空隙可以准备些汤底和小菜，回头，看见白衍苦大仇深地站在砧板前，他好奇凑过去——一节节歪七扭八的断黄瓜躺在砧板上。
他忍不住拎起一小节，黄瓜碎屑连着整块摇摇欲坠，轻轻一抖，欲断不断的黄瓜沫整个掉了下来。
“……做拌黄瓜吧。”欤道，“快捷且方便入味。”
“那就交给我来。”白衍在欤的鼓励下信心满满，但事实却是，砧板上乒乒乓乓一阵乱响，欤不忍直视，拿一把白衍手边的葱准备开溜，突然听到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只见白衍抓着自己的手拼了命往身后藏，脸上也尽力在演绎出“没事”的状态。
这幅若无其事的样子只让欤觉着愤懑，都说一个人的下意识行为做不了假，妖或许也是如此，那白衍切到手的第一反应是迅速藏起来，为什么？
待白衍瞧清靠近之人后，紧张兮兮的身体放松下来，他怯懦地拿出身后的手伸到欤面前，故意用可怜兮兮的语气向欤撒娇：“痛——”
话音未落，欤始料未及地含住了白衍受伤的手指，半晌后，他开始端详起白衍切伤的地方，好在用劲不大，刀是顺着手边下去的，因此，只擦伤了一层皮，冒出了点点血珠。
在沾上唾沫后，本该慢慢愈合的小口却冒出了更多的血珠，欤不明白，便疑惑地瞅着白衍，而那狐狸一点反应都没有，像被石化了般，好似受伤的根本不是他一样，他只得无奈掏出止血膏药给白衍涂上，别的不说，这膏药药效立竿见影。
冰凉的触感在手间滑过，白衍像是被膏药凉醒了，向来滔滔不绝的他，此时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我……”
“如果需要，你可以让我教你。”欤垂下眉眼毫无生色道，而不是鲁莽去随随便便把自己搞伤，说到底还是我的不严谨，想来也是，妖族的小少爷从小锦衣玉食，五指不沾阳春水的。
“……小欤你好不容易让我帮一次忙，我想把它做好……可照这个样子，还是搞砸了啊。”白衍缓缓呼出气，“在妖都的那两个月，你总说我可以来找你，但每每在天一亮你就像消失了般，明明我们经常一起，可我就是有种若即若离的感觉。”
“直到，来了葶花庄——你开始需要我的时候，一厢情愿地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是有拉近的，可……”白衍咬着自己的嘴唇不放，未再吐露一言，因为他怕自己的哽咽声惹人烦。
听到前句，欤还有心情思考：原来这就是家人之间的独占欲啊，到了后句，根本没听白衍说什么，满脑子都是——白衍哭了，也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硬挺挺凑上去哄：“别哭。”
思来想去，从来到葶花庄的那刻起，到方才的说话语气，欤暗暗觉着该是这一件件辛酸和苦难触动了白衍，使得他极为感性，再加上自己不太和善的语气，也难怪白衍会哭，平时里一分重话都舍不得说的欤本人如实反思。
双手捧起白衍的脸，黑曜石对着蓝宝石，欤注视着白衍，一字一句轻声细语道：“你想学，我教你。”
欤在砧板上一刀一刀演示，白衍也坐于一旁全神贯注盯着欤瞧，最终，这些用来演示的果蔬都成了鸡蛋面的装饰品进了二人的腹中，然而那些被白衍切稀碎的黄瓜全无例外入了树的口中。
深夜，廿不知跑哪里去了，而毫不知情的树正被迫接受投喂晚饭，在饭桌前坐好，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鸡蛋面送到眼前，金黄的鸡蛋搭配上翠绿的葱花让树的肚子发出十成十的抗议。
下一瞬，面条被撤走换上了一碗绿油油的东西，树试探性用筷子戳一下，抬起头迷惑地看着欤——这什么鬼东西？
欤清清嗓子，“我刚做的拌黄瓜，尝尝。”
拌黄瓜？树狐疑地望向欤，视线继而转向那坨绿不拉几的东西，眼神止不住往鸡蛋面那里瞟……舒一口气，他怀着必死无疑的绝心夹起那黄瓜塞进嘴里，囫囵吞枣般咽了下去——意外很美味，甚至连黄瓜的汁也一滴不剩，可想而知，树对这道小菜的满意程度。
树：一碗国色天香，一碗乞丐讨糠——横批：双目失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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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百分之五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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