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越发阴暗下来,明明是清晨却仿佛暮时一般,大雨也越发急了,雨声盖过了他的声音,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和一个廊子。
她站在门框处没有听清,伸出小脑袋皱着眉头一本正经地对着他喊,“王爷说什么?”
严景瑜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刚说了一句很是不像他能说出来的话,心中一阵懊恼,定是昨晚吃酒吃多了的缘故。
望了望天,多谢这雨,挽回了他的颜面。
收回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那身衣裳还是先前那一身,像是洗过了的,但是依然沾湿了雨水也沾上了泥水,简单的发髻,没有任何装饰点缀,手里抱着一个包袱,瘪瘪的,想来也是没什么东西在里头。
他又想到了她的那个匣子,目光落在她的那双手上,细腻白嫩,却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寻常的,似乎……还更小了些。
真是没想到就是这样一双小手竟能做出那样的东西来,他心中感叹,果然人不可貌相。
此刻的审视倒是教他多了几分对她的敬重和好奇。
他的铺子里最能拿得出手的物件,最能卖出好价格的物件,还有他母亲最喜欢的头面珠宝可都是出自这样一双巧手。
他却从未想过木椟先生竟然会是一位女子,现在细琢磨倒也明白不少,一个闺阁女子,就算是平民百姓家的女娃娃,整日里做这种匠人之工也是不足为外人道的,难怪她要起一个这样惹人歧义的名字。
木椟先生,买椟还珠,拿来零散材料,还你一个珠光宝玉。
有点意思。
他粲然一笑,跳下马,一步跨过台阶下的水汪,站在她的眼前。
一股压迫感扑面而来,钱珠玉抬头看着他,这人好高啊,足足高出她一个头。
从她的视线看上去,他微微低着头,眉眼带着几分水汽,平添了温柔旖旎。
“昨夜的事情,我记得。只是,这么大的事咱们两个处理得太过草率,毕竟是父辈们留下来的承诺,你还是跟我回去,我们好好商议一下,也不会辜负了长辈们的心意。”
他说得情真意切,就如同那日那句“这门亲,我认下了”一样,掷地有声。
钱珠玉望着他,垂眸想了想,他说的也对,就这么草草打发了爹爹知道了会伤心的,好歹给他老人家一个妥当的交代,便点了点头。
严景瑜转身上马,嘴角勾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
三个人,两匹马,竟连蓑衣都没有多带一套出来。
方旭慌忙解下自己的蓑衣,钱珠玉想拒绝,可他却不由分说直接套在了她的身上。
一整个小小的身体被罩在大大的壳里,看上去很滑稽。
“你与我同乘一匹马吧。”严景瑜看了看她,“坐前面吧,我怕你掉下去。”
钱珠玉顺从地点点头,她还是第一次骑马,竟然有些期待。
严景瑜大手一捞,将她带到马上。
钱珠玉的视野一下子高了许多,原来骑马的感觉是这样的啊,她正心中雀跃着便觉得身后的人将她圈进了怀中。
钱珠玉没敢回头,但是她知道自己的脸又红的不像话了。
那人很是守礼,只虚虚地圈着她,两人之间有一些空隙,让她心里颇为踏实。
他骑的没有很快,她坐在马上领略着这不同角度的景致,虽然雨势很急,却也让她兴奋了许久。
回到襄王府,各自擦拭了雨水收拾了自己,二人面对面坐在书房的小几旁,黎叔送来了清粥小菜和一些糕点吃食。
“还没用过饭吧,凑合吃点,吃完再谈。”他声音温柔,仿佛在对一个老朋友一般自然随意。
钱珠玉的确是饿了,看着他优雅地吃饭,便也不客气了。
二人对面吃饭,默默无声。他吃得一点声音都没有,竟然连喝粥的声音,碗筷碰撞的声音都没有,这得是多么好的教养啊,钱珠玉心里暗想着。
吃过饭,奴仆来撤去了小几,换上了茶桌,旁边就是大扇的窗子,听着雨声,煮着红茶,茶汤逐渐由浅浅的颜色变成了深深的琥珀色,又一点一点浓了下去。
“王爷。”方旭站在门外道,“王爷的伤雨天都要上药,到时辰了。”
他刚好倒好了茶,放到她面前,“我去去就来。”
钱珠玉颔首微笑。
目送他进入后殿,她才转回视线,仔细瞧了瞧这书房。
一张小叶紫檀的桌案,文房四宝俱全,案上还有未写完的字,没看完的书。三面满墙的书柜,放满了书。
都说襄王爷是个武将,人送外号“百胜将军”,可是单瞧着这书房却像个饱读诗书的文人房间,到处充满了松香和墨香,让人心安心静。
“久等了。”他换了一身衣裳,墨绿色锦服上暗绣螭虎龙纹,长身玉立,还透着一股淡淡的中草药的香气。
她觉得脸热,借着喝茶挡住了脸。
“昨夜的事情,是我冒犯了,向小娘子道歉。”他轻声细语,垂眸羞赧道,“在宫宴上吃多了酒,让小娘子见笑了。”
“王爷……客气了,是我不辞而别……”钱珠玉不知该说什么好,说了一半便止住了。
“这桩婚约本是长辈们的承诺,我应当遵从才是。可是那日见小娘子走的决绝,便也不想强人所难,当日为了向陛下复命特意带了婚约在身上,故而一时糊涂便交给了你。”
严景瑜想起那天自己的情形,竟有些局促起来。当着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喝成那个样子,还直接睡在了地上,也不知有没有浑说些什么,哎,想起来就觉得羞愧难当。
钱珠玉放在桌下的手指相互绞着,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得脸上直发热。
见她不说话,严景瑜继续道,“我瞧着你今日像是无处可去的样子。”
钱珠玉惊讶地抬起头,满眼疑惑,这是什么意思?
“小娘子莫误会,我并非乘人之危,只是觉得如果你有妥当的安身之所我必然不会强人所难。可是你若是因为同我相处尴尬,不愿白白攀附了高门让人闲话,其实大可不必。”
他拿起茶壶,给她斟茶,“你我的婚约本就是长辈们的情谊和心愿,和旁的人有什么相干。全凭你的心意,若你当真不愿意,我自然不会强求。但若你是为了所谓的门不当户不对和那些闲言碎语,我倒觉得是没有必要的。”
他声音温润轻柔,如溪水涓涓而流。
钱珠玉倒是真的动起了脑子想着他说的话。
这些话的确是很有诚意,自己确实无路可走,就单说这一整夜的波折和茫然不知的前路,她想想便想哭。
可是,如果真的就这样嫁了自己,虽说有婚约名正言顺,日后日子长了终究是一项短处,难免让人说嘴。
正在踌躇的时候,就听他说,“其实小娘子不必这么快考虑婚约的事情。可以先安顿在府内,慢慢考虑。”
钱珠玉惊讶地抬起头,此时窗外的雨停了,光线亮了起来,他周身似有光晕一般格外清亮。
“王爷什么意思?”她很不明白,平白无故住在这里吗?若是以后不成亲,这要怎么同人说?
“我的意思是,小娘子可以先安顿下来。”他纤细的手指捏着白瓷茶盏,那双手竟然比白瓷还要白上几分。
“那断然是不合适的。”钱珠玉一口拒绝,“这样平白无故地住下去……”
后面的话她不说了,那意思很明白,住着住着就由不得她考虑了,便成既定事实了。
钱珠玉默了一息,复又抬起眼眸,严景瑜竟然看到了她眸中闪着一丝光亮,就听她道,“或许我可以留下做婢女,若是以后我想走了王爷再放我走?”
严景瑜极力控制住内心的凌乱,淡然道,“做婢女可是奴籍,小娘子要入奴籍?那可是这辈子都改不了的身份了。”
嘶,钱珠玉心中暗惊,是了,险些忘记了。
转了个念想,她又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问道,“那王爷可否借我些银子,我现在便走,日后等我挣了大钱,再来归还?”
严景瑜差一点被刚入口的茶呛死。
她竟然要借钱?纵然是知道她凭着手艺日后定然有归还的能力,却也不妥。
“你想好了?”他放下茶盏,不动声色地拭去滴落在手背上的茶汤,“你一个小娘子,父母新丧无依无靠,且不说你如何营生赚钱,你就不怕别人骚扰欺负?”
钱珠玉怔愣,是啊,自从爹娘走后自己挨过的那些日子可是不想再来一遍了。
看着她面露难色,严景瑜知道她无法了,“其实,我是有求于小娘子。那日来的人你也都看到了,如今盯着我婚约的人比比皆是,我是实在无心在这上头。”
他轻轻摇了摇头,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我想着,眼下你需要一个安身之所,我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婚约,我们可以搭个伴,只当是婚约在身,而借着你父母新丧无法完婚,便将这婚约且拖上一拖,等得小娘子准备好了,便可随便找个理由解除婚约,到时一切风平浪静,你看可好?”
“所以,我们只是做戏对吗?不用真的成婚?”
“正是。”严景瑜看了她一眼,“只是人前的时候还是要做一做婚约在身的样子。”
钱珠玉松了一口气,想了想,眼下这是唯一的方法了,便点了点头,这事算是定下了。
与严景瑜而言,将她留在府中,一是为了给她一个安身之所,仅凭着自己的铺子仰仗她这些年,这个人情也是该还的,他是个不愿意背负人情债的人,当年的那件事已经让他后悔了这些年了。
再者,这婚约总要有一个说法,两个人相处下来,如果真觉得并不合适那便解除,也不会愧对先人的遗愿。于他而言,娶谁都是一样的,眼下这婚约还能替他挡一挡上门的姻缘,一举多得。
他从身后拿出一个那个匣子,放到她身边,“这可是小娘子的东西?”
钱珠玉一看,眼睛都亮了,这可是她的全部身家,比那剩下来的银票还值钱,即刻千恩万谢,笑得仿佛一朵雨后初绽的花朵。
天气转晴了,他又吩咐了黎叔一些安排的细节,给她拨了一些侍奉的人。
她道,“王爷不用忙,我一个平头百姓出身,用不着这么多人侍候。”
“不是侍候你,是侍候未来的王妃。”他道,“你只管用着便是。”
她皱着小脸仰着头望着他安排得细致入微,站在门廊上,透过云层的阳光照射下来,她能看到他纤细上翘的羽睫,清晰的下颌线,鬓若刀裁,目若秋波,当真是一位艳丽贵公子的非凡身影。
然而下一瞬,钱珠玉却听得他说,“这人前的功夫还是要做的,你少不得要学一些规矩,免得进宫出了纰漏,我是不怕陛下降罪,只怕与你不好。”
“进宫?”她骇然,“为何?”
“腊月初八阖宫宴饮,你定然是要露面的。”他温润一笑,“不用怕,我会找人教你规矩,不会让你为难的。”
“不能不去吗?”
“恐怕不能。”他望着她,有些担忧,“你觉得可以吗?”
“那……好吧。”
钱珠玉:怎么感觉上当了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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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做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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