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以后,天气一日冷过一日,一场雨下来,旖旎园中的枯叶满地,在这寂寥的季节中却显出另一番热闹。
翠喜早就得了消息,将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净整洁怀着忐忑的心情等着了。
不单单是因为她把人侍候跑了,想要将功折罪。还是因着钱珠玉送给她的一对漂亮的耳坠子,她是翠喜见过的最温柔最和顺的主子。
“小娘子,给小娘子请安。”翠喜等在大门外,钱珠玉才刚一进门便大大的行了个礼,“先前奴婢侍候的不周,让小娘子受委屈了。”
“快起来,可使不得。”钱珠玉慌忙将她扶起来,“我离开跟你没有半分关系,我还担心连累你受罚,是我想得不周全了。”
二人说着往里走去,院子里多了好些个侍奉的下人小厮,光是粗使的丫头就四个,小厮三个。
钱珠玉因着刚才听到了严景瑜的吩咐,也不做推辞,应了他们的礼,便让她们忙去了。
翠喜侍候着她进到里间沐浴,“天气寒凉,方才听说小娘子淋了雨,赶紧泡个热水澡祛祛寒气,姑娘家可不能着凉。”
钱珠玉点头应下,心里却是别扭,长这么大除了阿娘还没有别人看着自己洗澡,虽然眼下很想要洗个热水澡,却依旧站在那里红着一张脸不知所措。
大约是看出了她的窘迫,翠喜道,“小娘子要适应,贵人都是要被服侍的。小娘子只当奴婢是个睁眼瞎便是了。”
她这么一说,钱珠玉笑出声来,心头的紧张放下了不少。
一切由翠喜忙活,她只管听话便是。
泡到澡盆里,钱珠玉才知道这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原来都是这样娇养出来的,光说那些花瓣、香料都多到她认不出来。
沐浴、捶打,钱珠玉足足泡了快一个时辰,真真是出来以后神清气爽香气四溢。
重新换上了一套袄裙,翠绿的宽袖,鹅黄色的内衬,伴着石榴色的裙裾,明亮鲜艳,宛如换了一个人。
坐在妆奁前,钱珠玉看着镜中的自己,心里不免感慨,自爹娘过世后,她有多久没有好好地照顾自己了。
“小娘子生得真是好看。”翠喜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竟连这粉扑子和口脂都用不到了呢。“
被她说得羞红了脸,钱珠玉道,“寻常女儿家,哪里就有你说的那样好。”
“小娘子自谦了,光看小娘子这手,又白又嫩还那般灵巧,就知道小娘子也是个娇滴滴的人儿,更别说你这说话的嗓音了。”
“嗓音,怎么了?”钱珠玉一怔。
“没有人同小娘子说过吗?”翠喜给她梳了一个双平髻,又在髻上插了两朵粉色的珠花,道:“小娘子说话的声儿很特别,又娇又软,就像那春日里的风拂过面颊一般,轻轻地,软软的。”
钱珠玉的脸越发红了,不好意思地低着头,也不敢开口。
自小被爹娘娇宠,小女儿家撒娇不好好说话,尽是发嗲,谁知嗲成习惯长大了竟不知不觉改不过来了。
“对了。”钱珠玉想起了什么,正色道,“我做这些珠宝首饰是由自己的用途,既然让你知道便是没把你当外人,可否替我保密?”
“那是自然。”翠喜笑道,“奴婢是小娘子的贴身侍女,懂得分寸和护主,更何况小娘子这般心善,待人又好,您就放心吧,奴婢一定拼出这条命去也会护着小娘子的。”
二人正说着,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是黎叔领了王爷的命,来替她置办物件。
黎叔后头跟着一排小厮家丁,钱珠玉怔愣地看着他们将她的房间转眼间换了模样。
黎叔拱手笑道,“王爷说,这院子本来的家私不适合小娘子的年纪,如今一应换成了女儿家喜欢的样式颜色,小娘子看着可还喜欢?”
“多谢黎叔,我很喜欢。”钱珠玉略带愁色道,“只是请黎叔替我谢过王爷,不用再麻烦了,已经很好了。”
“小娘子喜欢就好。”黎叔看了看翠喜,“不瞒小娘子,这丫头是我的亲侄女,纵是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小娘子只管打骂便是,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也只管让她来告诉我。”
“多谢黎叔,翠喜很好,我们很是投缘。”钱珠玉又环视了这满屋的富丽堂皇,心道,这也不是冲着她来的,是他为他的未婚妻准备的,自己便承这个情吧,这么想来也就接纳了。
目光落在靠窗的一张四方台子上,钱珠玉眼睛一亮,走过去仔细打量那个台子。桌面平整,三个面下都有很大的屉子,可以放下好些个工具、材料,还都带着锁匙,“这个我很喜欢。”
“小娘子满意就好。”黎叔道,“还有一桩事,咱们府上有位黄嬷嬷,先前一直是服侍襄阳长公主的,就是王爷的母亲。王爷凯旋立了府,长公主不放心便教黄嬷嬷过来侍候。如今,王爷将黄嬷嬷拨给了小娘子,一来能照应小娘子人生地不熟,二来黄嬷嬷是宫里侍候过的,来教一教小娘子规矩礼仪,认一认各家亲戚。”
该来的还是得来,钱珠玉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道好,“我一定跟着黄嬷嬷好好学。”
黎叔又嘱咐了一些杂事后便退了出去。
不知不觉到了午时传膳的时间,翠喜去忙活,留她一人坐在炭炉前神思。
这几日来的种种在脑中一一浮现,钱珠玉是个喜欢思考的人,这世上许多事情都架不住琢磨二字。
如今这样的关系和境地仔细想来虽然有些尴尬,却也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今非昔比,正如他说的,一个女子无依无靠在这世上是很难立足的,况且她还有弟弟要养,要供多哥念书,这是爹爹的遗愿。
想起了弟弟,钱珠玉脸上浮现出一丝温暖的笑容,想着晚上该给弟弟写封书信告诉他自己一切安置妥当,就说是在父亲世交的家里,让他放心读书。
午饭足足有六七样菜,钱珠玉虽然开怀,却也觉得实在太过浪费,直嚷着叫翠喜去跟厨房说不用做这样多,实在不忍心太过铺张。
见翠喜应下,她才肯吃饭,吃起来却是高兴得很。
小女儿家都喜欢吃,钱珠玉也不例外,尤其喜欢吃甜食,这王府的厨房做的饭味道很符合她胃口,足足吃了三大碗饭。
过了晌午,便有一个身着蜀锦绣莲纹服的老嬷嬷过来,正是先前黎叔说过的黄嬷嬷。
钱珠玉怀着一颗忐忑的心小心翼翼地同黄嬷嬷说话,像一个被夫子训诫的学生,惹得黄嬷嬷笑出声来,“奴婢瞧着小娘子虽非官宦人家出身,却规矩礼仪不差,小娘子不必如此谨慎,尽可随性便是,若真有不妥之处奴婢会提醒娘子的。”
一句话说得钱珠玉松了一口气,这才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就这样,一整日下来,钱珠玉竟觉得自己忙得不可开交,直到晚间时分才坐下来打开她的宝贝匣子。
往后许是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这样的日子吧,眼下觉得新鲜得很,可是不知未来还会有什么样的变数。
望着窗外皎洁的月色,已是入秋时节,虽然没有了夏日的繁花似锦,却也一簇簇枝头挂着黄叶,茂密得很,随着晚风吹过,叶子扑簌簌往下掉,竟不觉得悲凉凄苦,反倒有一种别样的美。
这院子,这些人,翠喜,黎叔,黄嬷嬷,他们都是很温和很好相处的人,钱珠玉想着,自己算是很幸运的了,原以为高门大户净是些尔虞我诈相互倾轧,或者颐指气使拿鼻眼子看人的人,却不承想竟如何和善。
大抵是因为王爷管教得好吧,又有长公主这样尊贵的身份,府上的家奴都是知进退守礼数的,那自然自己也不能拖了后腿叫人笑话。
既来之则安之,好歹有一个安安静静做活计的地方,真真是比什么都要好的。
最重要的是,自己可以做喜欢的事情,并且攒银子,这才是实实在在的踏实。
钱珠玉不是个自苦的人,越是困难的境地,越是要想得通,不光要想通,还要想明白下一步该往哪里迈,有了方向和目标,一切暂时的困难都不是困难。
人最怕的就是迷茫,没有方向,那便丢了精气神了。
拿出顾掌柜给的材料,钱珠玉一颗心都扑在了手上,便再也不会分心了。
那日在看到这些材料的时候,钱珠玉脑海中便出现了它成型后的样子,那是她曾经看到过爹爹绘制的图样中一枚精致的金镶珠石点翠簪。
掌柜的说这是要送给一位显赫的贵人,还是个长期吃斋念佛的人。
这样的门户自然见多了金银珠翠,所以这根簪子既要衬托出主人雍容华贵的身份,又要有些与众不同的巧思。
如果当真做成了那种款式便再也显现不出它的出尘不凡来,于是,钱珠玉想了想,便用金做簪型,不失华贵的同时,再做成镂空的样式,更加不会显得整块金针的粗笨,而且佩戴的时候更为方便不伤发丝。
簪子的形状是由五朵灵芝构成了一朵梅花形,梅花绽放在冬季,而灵芝长在枯木和朽木的底部,更寓意了坚韧和长盛不衰之意。
梅花形的中心部位以篆书“寿”字为衔接,点缀了东珠,镶嵌了红色碧玺,再以翠竹和松叶的形状将五朵灵芝组成一个整体,又嵌上翡翠和玛瑙,底部用点翠铺底,碧玺提亮,东珠富贵,和点翠的天蓝色相得益彰,取名为“洪福齐天,松鹤延年”。
着实花费了她好些心思。
有了思路,钱珠玉便在纸上描摹,不肖多时便大致有了形制。
正当她欣赏图画之时,翠喜进门道,“小娘子,外院打发了人来说明日雍王府设宴,各位皇子公主和王爷都会去,王爷请姑娘准备着。”
钱珠玉怔了一下,固然心中觉得麻烦,还是硬着头皮应下了。
翠喜又走到她身边小声道,“这里边有些事小娘子不知道,明日那位魏国公家的沈大小姐也会去。”
顿了顿又道,”她是我们王爷的表妹,而且这位表妹原先是想同咱们王爷攀亲家的,这话说得早了,王爷还没出征的时候,她家大娘子便和长公主玩笑过,算起来也已经九年了,小娘子明日多留点神。”
钱珠玉听得明白,恐怕对方会找她麻烦。
爱来就来吧,还有什么比家破人亡更可怕的?
她并未理会,复又看了看手里的图,总觉得有一处不妥,不禁皱起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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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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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还有什么比家破人亡更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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