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 53 章

短短八日,贺殊途闷声干了件大事。

首先,他梦见了骤山的那棵深谷神树。明明是秋天,可他却看见了神树被埋在了雪中。本能驱使他步步靠近神树,就像儿时那样倚靠在树干下,躲在树荫里来获得半日的安宁。

雪打在脸上,很冷,可当他靠近神树的时候,落在脸颊的雪忽然变热,仿佛自己成为了热源,脚底下那块荒芜的土地忽然开始返青。

一切都回了到夏天的时候,经过了抽枝发芽,眼前的树冠葱葱郁郁,巨大的阴影在风中摇曳着,不时地遮蔽他。

师父曾经就是在这棵树下捡到自己。师父说,捡到自己的时候自己遍体寒白,身上什么什么东西都没裹,光溜溜的,只有一根柔软的细枝条围成了一个圈,虚虚地环在颈间。

所以师父说,贺殊途生下来便是天的孩子。

贺殊途眯了眯眼,抬眼望着神树。

儿时的童谣就在耳边响起,那童谣究竟是从何发出的?恍然发觉,竟是从面前的神树树干中。

贺殊途开口:“神树,你姓甚名谁?”

悠远的声音从神树中传出。

“天地合一,殊途同归。”

听到自己的名字后,贺殊途猛地从梦中惊醒。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好梦,却梦到了一个和自己叫一样名字的神树。

他忽觉手腕经脉一紧,他缓缓抬手,微微瞪大眼睛,看着原本被自己完好地安放在枕边的缚灵袋,居然被自己的手心托举着,一根系带套着手腕,手心甚至还能感受到阵阵发热。

贺殊途现在有点相信,自己是受了梦中神树的庇佑,天下万千魂魄几乎是在一夜之间被神树收归缚灵袋中。

大概是那个梦之后,自己不愿做仙的心思被神树得知,之后的每一日似乎总有一团烈火在他胸腔里烧灼,一点点狠狠扣剜他的血肉。

其次,他觉得自己不能再留在京城了。

趁着这把火还没有完全支配身心,趁着宋霁璟还没有查得更深。

站在扶醉归的檐顶,贺殊途将目光投向皇城,几乎是一瞬间,在他的目光还定在皇城上的时候,他砸烂了屋顶,拎着三哲子出了京城。

他们出城走了很远。三哲子被劈了脖子,正昏晕在马背上,一睁眼,便看见了坐在火堆旁的人影。

荧黄的火光将他的身形朦胧地勾勒出来,眉间凝固着秋夜的凉意,他正盯着那团火光发呆。

三哲子被绑在井口边,看着贺殊途向自己投来的目光,惊惶着打了个寒颤。

一天里轮番被两个人问话,真是倒了大霉。

贺殊途不像宋霁璟那样柔和,仿佛自己只要一句话不老实交代就会被扭断脖子。他的手撑在井边,倾身盯着三哲子,遮住了身后的火光,黑暗中他的眸子发着幽蓝色微光,那明明是月光,可三哲子却将那点光亮当做了危险信号,像是狼一样,目光冷地吓人。

三哲子面白如纸,浑身颤抖:“你是……?”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贺殊途盯着他。

“我问的一切你要如实回答,”贺殊途起身,向他步步走近,“如若不实,你就会被我从这口井中丢下去。”

大概有两柱香的时间,三哲子都毫无保留地把那些他还没来得及跟宋霁璟讲出来的话,全然说给了贺殊途。他知道宋霁璟并没有在三哲子这里得到太多,于是他便不着急想办法给获得了新线索的宋霁璟使绊子。

贺殊途得知邓蔚正在找自己时,猛地一愣,毋庸置疑,自己离开京城的决定是正确的。

他盯着目光中满是哀求的三哲子,站起身,俯视着开口:“你是黑雀盟的人?”

三哲子立刻应答:“是,是!”

“那你可知,黑雀盟里都有些什么人?”

三哲子立刻跟上:“除了一些京城弟子,还有强取豪夺来的死士……”

贺殊途知道他仍有隐瞒,于是盯着他。

“还有呢?”

三哲子一愣,心知天塌了,自己再也没有瞒住贺殊途的可能。他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说出什么,右手虎口处便被狠狠上掰,他瞬间被痛意席卷,五官皱成一团。

“……有!”

贺殊途心头一震。

声音几不可闻:“还有……当今的圣上。”

天边劈过一道耀目的雷电,破云而出!

这一刻,贺殊途如临五雷轰顶。

“邓蔚虽然稳坐盟主之位,但其实圣上才是处在黑雀盟顶端位置…”

三哲子看他一眼,舒缓着被松开的虎口:“……就算了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陛下若是追究,遭殃的也只是邓丞相的一个小孙子。”

“若是不追究,这事就这样了……”

火光,月光,还有幽绿的野草瞬间变成的平铺开来的色块,毫无章法地交杂在眼里。贺殊途微微低下头,深吸了几口气,声音变抖了。

“骤山一事,也是如此吗?”

他看见三哲子点了头。

贺殊途苦笑一声,用尽全身气力压抑着胸腔里巨大的窒息感。

骤山一案已经过去了一月有余,就是因为无人追究才使真凶逍遥法外,真相始终未能水落石出。

死亡,一件他无法阻挡的事情,就像他无法阻挡一棵柳树抽枝,无法阻挡四季轮转,无法阻挡江水东流。

可真相总会水落石出,即便是官府不追究,即便是天剑府不追究,他也迟早有一天会提着那个恶魔血淋淋的头颅,沿着那长长的石阶一步一叩首,去到清风堂谢罪。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可这个人偏偏是天子,是九五之尊。

如果要碰触到这个人的衣角,贺殊途知道自己究竟要踏过多少具死尸,迈过多少条血河,那将会是无数个清风堂,无数个骤山。

这不等也同于将无辜的人牵连其中了吗?

如今,朝堂之上的忠诚,君子所谓的正直,奉承与讨好,在贺殊途眼中都变成了对凶手的包庇。

他们是帮凶,是血淋淋的包庇。

胸腔里那团火愈烧愈烈愈烧愈烈,身体中有什么东西正在瓦解,他几近失控,思绪在整个天地间胡乱乱撞。他想起了自己最初去到天都,就是为了用凛春寒击破神树结界,待师父禅位后稳坐高位。

这本是一种天下人皆会有的,关于功成名就的渴望。

可这等渴望在什么时候就变得面目全非了呢?他那最初想要的,早已在风月中不知不觉地化成被自己绝情格杀的谬论。

如果自己也死在了那天的清风堂该多好,他脱力般蹲下身,仰着头靠在井边,却被身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到。

贺殊途头一次这么冷静地思考一件事,却被三哲子因恐惧而胡乱蹬踢的腿打断了思路。

他睁开眼,沉默了一秒,一双手摁在了三哲子的膝头,三哲子惊颤地看过去,腿上却已然是一片血肉狼藉。

“啊啊啊啊啊——!!!”

尖叫声惊飞了这个山头的鸟,都扑棱着翅膀一齐惊飞出树林,飞向黑漆漆的天空。

三哲子尖叫出声,瞪大布满血丝地眼睛盯着面前这个宛若恶魔的疯子,眼睁睁看见贺殊途红着眼将自己左腿髌骨剜掉,连血带肉地用刀挑出,握在手心,血淋淋地提起来。

贺殊途神情冷漠,举着他的髌骨到眼前晃了晃,三哲子已然因为疼痛而意识不清,最里仍尖叫着,下一秒,因疼痛而大张着的嘴里被塞进了自己的髌骨。

那双手箍住颌骨,将他口中的髌骨又向里顶了顶。

贺殊途冷冷地看着他。

“吵死了。”

他将手抬高,看着顺着指缝粘稠滴下的鲜血,眸中居然闪过一丝笑意,而后垂下手,在三哲子衣服上擦干净。

“如果你的腿好了,我允你来寻仇。”

月亮升得很高,身后那人痛苦的嘶吼变得越来越弱,他翻身上马,迎着月光一路驰骋。

最后,贺殊途去了漠北边塞。

他的那匹玄马在关中被活活累死,于是原本三日的路程便被耽搁,自己徒步了几里,带着兜里所剩无几的银两买了一匹健壮的棕马,几里一歇几里一休,终于赶在第五日到达了漠北。

漠北,一个几乎与他血乳相融的地方。

当他第一次站在这片土地上时,这里的广褒的草原,无垠的沙漠,尖利的山脊,灰黑色土地的荒芜,成片的黑桦林,刹那间收入心中,仿佛他是一个在漠北驻守了千百年的神灵,这里山与水是他血脉的一部分。

河是缓缓流过他身体的血,山是充盈他干瘪皮囊的骨。

浅滩,河谷,沙漠,雪山。

贺殊途坐在马背上,难得舒眉一笑。

他深吸了一口气,而后仰躺在马背上,双手垫在脑后,身体随着它的步子小幅度颠簸。他闭着眼,将这匹马当做了漂泊的小船,任这匹马自在地走在宽宽的草地上,沿着一条极不明显的枯草痕迹,一路向北,走向边塞。

无垠的沙地远方,传来一阵长短不一的牧哨声,他偏了偏头,睁开眼看着从头顶飘过去的白云。

哨声在这片土地上像风一样飘荡,贺殊途又梦见神树了。

自己的行径,动向,全然被神树知晓。贺殊途冷着脸站在树下,仰头看着这棵树。神树本就是一棵树,是一棵不会说话的树,可每当他梦见这棵树时,自己便像中了妖术一样,听到这棵树的每一句心声。

“行止由心。”

这是他醒来前这棵树对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贺殊途惺忪着若有所思,他坐起来握住粗糙的缰绳,发愣着望着远处崎岖的土地边际。

心中那团火是在弥补自己那些没有在骤山死去时经受的痛苦,而这烈火焚烧得越痛苦,他便越清晰地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什么,他咬着牙望向前方,紧握缰绳用力一挥:“驾——!”

一路驰骋,是身下这匹马为他引路,带着他到了漠北边塞的军营,他要见的人就在这里。

贺殊途牵着马缓缓走向军营大门,对着驻守门口的四位将士行礼,开口:“求见陆不屈。”

他晒黑了许多,身形也拔高了许多,此刻身着一袭黑衣,前襟皮革制物上带着点点精亮的血迹,像是草原上一颗自冷水淬炼的冰冷黑玉。

守在门口的都是些童子兵,脑门到贺殊途胸口的高矮,这样一俯一仰,压迫感不言而喻,他们相视一眼,咽了口唾沫,侧身放行。

贺殊途微微一笑,跳上马去,门前领头一个却看着他的马,声音不高不低,好似不是说给贺殊途听的:“军中不得疾驰。”

贺殊途知道军营的规矩,他一点头,下了马,手里握着缰绳,抬腿向军营里走。

这是一支狐裘蒙茸的军队,一如明殊当政的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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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疆
连载中竹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