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口袋里数出几张钞票,放在桌上,“我看了一下,暂住三天应该是这些钱,麻烦了。”
她说完走出门去,临了,余光瞥见卫芝的脸色和缓不少。
司徒浪浪撇撇嘴,才意识到身后跟来一个人。
她转头:“你也出门?”
丁放沉默地点了点头,修长的手臂垂在身侧,握着桨板。
司徒浪浪看了眼周围,天光暗淡,星月却明亮,一轮圆月悬在半空,海面被镀成银色。
村落里零星几点灯火,安静得除了海浪与风,什么多余的声音也没有。
她看丁放,“你准备去干嘛?”
丁放顿了一下,眼珠黑沉看过来,“夜渔。”
司徒浪浪哦了一声,微微偏过脸:“我可以跟你一起吗?”
***
一艘小破船行驶在海面上,司徒浪浪单手支着下巴,长腿曲起来。
船头上少年穿着件老头背心,在月光下划着桨板,轻薄又宽松的衣衫根本挡不住身型,他手臂屈展,弧度流畅得不可思议。
海浪声声,丁放的沉默也如一条鱼,她难得起了点好奇的心思。
“夜里还能打渔?”
丁放闻言点头,一时不察看进她的眼睛里,又快速转开,闷声道:“就是玩玩。”
“现在是休渔期。”他想了想,终于找到话题:“不能打渔,我只是出来……”
他又顿了顿,继而说:“散散心。”
这人,说话还挺费劲儿的,司徒浪浪心想。
他提到散心,司徒浪浪就不由想到方才听到他舅妈说的话,问了句:“你多大啊?”
丁放说:“十六。”
寻常人听到这个年纪,大概都觉得还是个孩子。
但司徒浪浪不一样,她十六岁的时候,已经面对过世界上在游泳届最精英的一群人。
她没把他当孩子,反而想到,十六岁还没拿到一级运动员,确实是晚了。
月光把他的身体镀成银色亮面,船行到一定距离的时候,不远处的小村落已经微缩成小小一片微弱的灯影。
丁放放下桨板,拿起船上的渔网,规整了一下。
司徒浪浪又开口了:“五十米自由泳,你能游进多少?”
丁放先没回答,起身拿着渔网,长臂忽而伸展。
海面中央,静静停泊一艘小船,浪声止息,连风也轻轻。
他手掌宽大,捏着渔网两端,整个人彻底展开来,后背肌肉舒张,向着海面撒下。
那一瞬间,咸湿的气味扑鼻而来,渔网在司徒浪浪的眼里近乎铺天盖地。
笼罩下来的,是月光里,海面上,少年流线型的身体。
渔网漫天覆盖下来,把月光切成一格一格,一些格子里散落着碎星。
而少年的动作如汪洋辟阖,有一种极具像化的、极自由的生命力,从他瘦高的身体里迸发。
他放下渔网,这才转身,眼神中有一种少年独有的清澈自豪。
“22秒。”他说。
司徒浪浪愣了好一会儿,重复道:“22秒?”
“小数点呢?”
“没有。”
国家一级运动员关于50米自由泳的标准,在25米的泳池里是23.5秒。
丁放点了点头,见她半天不说话,似乎有点急了,也重复道:“22秒,你不信的话,明天可以去看。”
“几米的池?”
“50米。”
司徒浪浪又不说话了。
50米的泳池,一级运动员标准是24.5秒。
他比这快了足足2.5秒,甚至再上两级,国际运动健将的标准里, 50米池的达标成绩也只是21.95秒。
22秒,只比国际运动健将的标准,慢了0.05秒。
这样的成绩,在泳坛里不可能没有过姓名,她下意识问:“哪个比赛?”
丁放沉默了,片刻后,他说:“没有比赛。”
司徒浪浪想起在小木屋里听到的对话,又是一愣。
看起来,他家里好像对他走职业运动员这条路,有些争议。
但这是不是也代表,他根本就没有过正经的训练。
这个少年今年十五岁了,身上还有那种大众泳池才会有的劣质消毒水味。
司徒浪浪甚至能够想象到,他在如何恶劣的环境里,经年累月地练习,一次比一次游出更优秀的成绩,甚至直逼国际赛事的标准。
却连参加比赛也不能。
她心里隐隐一动。
但只是稍微想了下,便又开始放空。
她连自己的事儿都没想明白呢,没有多余心思想别的。
丁放没过多久就将渔网拉上来了,纠缠的网面里,只有一些很小很小的鱼苗。
司徒浪浪觉得新奇。
她这一生都献给泳池,几乎没有过什么娱乐,更别说在这样的小渔村里,看着一个少年在夜晚打渔玩儿。
丁放弯下腰,仔细地将一条小鱼苗解下网来,小心翼翼将它放回水里。
他手掌真是很大,小小的鱼苗在这掌心里,几乎像一条银线。
鱼苗飘进深色的海里,浪把船推得远了,那道银线好像还在原地。
丁放看了一会儿,忽然起身把背心一脱,跃进海里。
他下水之前,还特意往旁让了两步,像是怕溅起的水花洒到她身上。
“你干嘛?”见他越游越远,司徒浪浪朝他喊。
好在丁放只是在那尾小鱼苗的地方停住了,他隔着一段距离,伸长手臂,动作很轻地,朝那道细细的银线推了推水。
这个时候,他方才撒网的那股气质没有了,静静立在黑色的海水里,沉默又温柔。
司徒浪浪忽然觉得他给她的感觉,有点像一种什么海洋生物。
等了几秒,那道银线终于动了,迅速消失在远方海水里。
丁放看起来松了口气,往回游。
夜晚让海面看起来又黑又沉,他游动的姿势流畅至极,身影在浪花之中时隐时现。
司徒浪浪眼睁睁看着他游到近前,心里微讶。
可这是在海里,他的速度也这么快。
她有心想问什么,但又不太有力气。一直等他上了船,也没开口。
只是放松地靠在船沿,手放进海水里,随着船身移动,在海面划开一道细细的线,很快又闭合。
冰凉水润的感觉,让夏夜里的湿热、连带她心里的郁气都消散不少。
丁放这个时候说话了:“你晚饭想吃什么?”
司徒浪浪摇头:“不吃了。”
她很担心退役后长胖,这段时间格外注意饮食。
丁放背对着她,轻轻皱眉,没再说话。
等两人回到小木屋时,房子里静静的,丁志诚和卫芝似乎已经睡了。
司徒浪浪小心走回房间,转身一看,丁放却没有跟上来。
她没多在意,关上房门,又去洗了个澡。
没想刚舒舒服服躺到床上,房门被敲响,司徒浪浪疑惑地探起身子。
“进。”
门口探出一颗圆乎乎的脑袋,丁放看着她。
他也不主动说话,司徒浪浪噗嗤笑了,“你大半夜敲我门,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丁放很明显地僵了一下,随即直起身子,把门推开来,瘦高的影子挡在门口,屋里顿时暗了不少。
他抿抿唇,说:“我宵夜煮多了,是面条,你要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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