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风来临之前,司徒浪浪带着丁放离开了这座他生活16年的小生岛。
丁志诚联系了别人开船为他们送行。
那栋二层小楼渐渐笼罩在烈日的光晕里,丁志诚的身影也模糊成一小团。
司徒浪浪转头看丁放,少年眼眶通红,使劲朝着那个方向挥手。
“你大伯还挺放心你跟我走的。”除了卫芝那边稍微费了点口舌和钱,丁志诚这边几乎没有什么阻碍。
简直就像是一直在等这样一个机会。
丁放低声说:“他只是不习惯离别。”
司徒浪浪挑了挑眉毛。
这小少年沉默的时候像个闷罐子,偶尔又能口出金句,句句戳到点子上。
她的包和他的摆在一起,还被丁放细心地拿了袋子遮住以免进水。
袋子上铺洒着金色阳光,海鸥从旁边低掠而过。
司徒浪浪把手放进水里,海水清透,被清风拂起阵阵浪花。
从今天开始,她就不再是运动员,而是一名教练了。
***
他们要去的省队在另一个省,从海城出发的动车要坐十几个小时。
司徒浪浪决定坐飞机,她在手机上订好票,转眼,丁放竟然没在原地。
她四处打量,也很轻易就找到了他。
少年人高腿长,在南边这个小城市的人群里,格外引人注目。此时他抿着唇,站在巴士站售票口处,正在低头看手机。
司徒浪浪走过去,“干嘛呢。”
她下意识往他手机上一看,映入眼帘一笔还未接收的转账。
丁放有点不好意思地把手机收起来,解释道:“大伯给我转钱……”
司徒浪浪没在意,说:“确实不用收。”
她说着,调出自己的微信,“喏,扫我的。”
丁放老实扫了,司徒浪浪手机上跳出一个大海头像的好友申请。
她随手加了,发现他的名字就是丁放,但后面缀了个小小的浪花表情。
她不由看了少年一眼,对方低着头,在手机上认认真真给她备注。
司徒浪浪先给他转了一笔钱,随后有点好奇地凑过头去:“你给我备注什么?”
微信框顶上显示教练两个字,中规中矩,无聊得很。
她于是失去兴趣,摆摆手:“把钱收了,你情况特殊,前期就先用这笔钱过渡吧。”
丁放抿唇,看着她不说话。
“就当我借你的。”司徒浪浪说。
“你跟我走,是去训练,钱什么的都不需要担心,只需要关注成绩,”司徒浪浪又补充道:“只要有了成绩,别说我这点钱,就算你家里的债,那也是分分钟还上。”
丁放还是没说话,长长的手指在又破又旧的手机屏幕上划来划去。
一辆大巴开过来在他们面前停下,是去机场的车。
司徒浪浪不耐烦再说了,伸出手将手机往他身上一按,丢下句:“赶紧收了!”
她一急起来,声音就有点大,少年像只受惊的小白兔一样整个人都抖了下。
旁边有三两行人看过来一眼,随后又看过来,似乎有点像认出来司徒浪浪。
丁放赶紧默默收下转账,跟着司徒浪浪上车。
一小时后,两人到达海城机场。
司徒浪浪买了头等舱,直接带着丁放从安检开始走VIP通道,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登机口,又自如地找到贵宾厅进去。
丁放没有坐过飞机,倒也没怎么露怯,一路默默跟在她后面,让干嘛就干嘛,身形又出挑,让司徒浪浪觉得自己像带着个沉默的保镖。
直到坐上飞机,乘务员半跪着对他们进行微笑服务,才让丁放产生了一点儿不适应。
他阻止了空乘小姐姐要帮他脱鞋换上拖鞋的动作,犹豫着看了眼司徒浪浪。
后者却没怎么注意他,瘫软在座椅上,正拿着手机啪啪打字。
丁放于是默默脱了鞋,动作有些僵硬地把那双破旧的帆布鞋摆在她干干净净的鞋子旁边。
他以为是必须要脱的。
空乘小姐姐扯了帘子,在后头轻声感叹:“这么好看个小孩,还这么乖,就是穿得有些穷酸了。”
“穷酸什么啊,穷酸还敢坐头等舱?你不认识他旁边那位啊。”另一个空乘道。
“什么?”
“那是司徒浪浪!”
“有点耳熟……哦,是那个游泳的吗?”
“对啊,你看这男孩身材,我的天……”
“长得也好看,”空乘感叹:“不愧是游泳的。”
虽然刻意压低声音,但坐在第一排的丁放还是听到了,他转头看窗外,因为听到别人将他和司徒浪浪放在一起谈论,耳根通红。
司徒浪浪没注意这些,她正在手机上用机舱wifi跟高哲扯皮。
高哲打来两次语音,都被她挂断了,只好很无奈地发了条信息。
「怎么没去找康复教练?」
那都是昨天的事儿了,司徒浪浪简洁回复:「临时有事。」
高哲:「你能有什么事?」
司徒浪浪发了个翻白眼的表情。
高哲:「怎么回事,你在哪儿?」
司徒浪浪:「别管。」
高哲:「你要这样,我就定位手机直接来找人了啊。」
司徒浪浪顿了一下,回复:「我要去A省省队,给一个小朋友做教练。」
高哲语音又来了。
司徒浪浪直接挂断,给他拉黑。
然后戴上眼罩,舒舒服服躺回椅背上。
过两秒,又拉下眼罩,才想起是不是该照顾下身边这位第一次坐飞机的“小朋友”。
她转头,看见少年双膝并拢,跟上课似的,手掌乖乖放在膝盖上,坐得很挺拔,但脸侧向窗户那边,似乎看得很认真。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长而卷翘的睫毛,映着小窗外明亮的蓝天白云,正缓慢地眨动。
看来他还适应得挺好的。
司徒浪浪放心了,重新戴回眼罩,舒舒服服躺了回去。
她很快睡着,也就没注意到,少年随后轻轻转过头来,看向她的眼神专注又执迷。
飞机静静滑入云层,丁放连呼吸都放轻,目不转睛看着她。
像幼苗在守护希望。
***
丁放走了,这栋二层小楼一下子变得空荡起来。
卫芝也去上班了。丁志诚回屋坐着,理了理渔网,过一会儿,终于没忍住,走上楼去。
少年的房间里安安静静。
他本来东西就不多,如今走了,虽然只是拎走了一个挎包,但屋里就瞬间变得更加空荡。
丁志诚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临出门时,忽然注意到,床头墙壁上的两张海报,现在只剩下菲尔普斯那一张了。
另一边空白的墙面上,左右两个角贴的胶被人很细心地刮过,但还是留下了浅淡的痕迹。
丁志诚想起来,这里是曾经贴着司徒浪浪照片的地方。
湿润潮热的海风透过半开的窗吹拂进来,这个常年暴露在风吹日晒里的沧桑男人,忽然低下头,揉了揉眼角。
他想到丁放七岁那一年。
少年的父母和妹妹被海洋夺去了生命,死在水里。
大自然不遗余力向一个七岁的孩子展现最残酷的一面。
卫芝对他很坏,少年变得沉默寡言。
丁志诚只好告诉他,如果没有恨,伯母也许都坚持不下去。
丁放那个时候才七岁,他没办法立刻理解,丁志诚还记得他瞪着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问他。
——那我呢,如果没有恨,我要怎么坚持?
卫芝可以恨丁放的父母,恨他们心血来潮的夜渔夺走了她女儿的生命。
但丁放呢?
他甚至连怨恨的对象都没有。
那一整年丁放都没有再下过水,省队的教练不死心,又来了好几次,丁放甚至没有出房门。
丁志诚也没办法,他想,也许这就是命吧。
他也恨过丁放的父母,但那是他的大哥,小时候家里穷得只能吃糠咽菜,大哥背着他,没日没夜在荒山上徒手抠出一丁点儿草根喂给他。
后来大哥做生意发迹了,也没忘了他,家里这栋二层小楼,就是他出钱盖的。
原本他们兄弟俩还计划着,要新开一家店,就让丁志诚做掌柜的。
兄弟二人在杂乱空旷的仓库里喝得面红耳赤、在昏黄的灯光下一起畅想未来的那些夜晚,让他连恨意都舍不得释放。
更何况,他想恨的人已经死了。
剩下的只是大哥唯一的儿子,一个仅仅七岁的孩子。
他原本已经想着,他们老丁家就剩一个丁放了,他要是再也不想游泳,那就不游了,好好念个书,只要成绩不是太差,他也能养着他,直到再也干不动活。
但转机出现在他八岁那一年。
他还记得那是个湿热滞闷的夜晚,卫芝在小厅里看电视,等着丁放做好晚饭。电视里正播放到奥运会女子200米自由泳项目。
高挑的少女第一次出现在奥运赛场上,正在进行赛前采访。
丁放拿着碗筷出来的时候,少女正对着镜头笑得很甜,表情肆意又张扬。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天才独有的桀骜。
“喜欢游泳这件事,仿佛从一出生就刻在我的身体里了。”
“对我来说,游泳不仅仅只是游泳,它是一项可以让我感知到自身极限的运动。”
“人类在自然面前无比渺小,但被水流包围的瞬间,我就有无限可能,我相信自己会有突破极限的那一天。”
“就算我没有拿到冠军,我也是自己的无冕之王。”
那天夜里,渐渐起了风浪。丁放没在房间,他找了很久,最终在小生岛另一端的那处礁石岛上找到了丁放的小船。
那是他大哥留下的小船。
少年就在离船不远的海里。
他在游泳。
八岁时已经渐显明朗的身体线条,划开波浪,向远处游去。
海浪一波接一波,砸在嶙峋漆黑的礁石上,绽放成雪白的花。
少年伸长手臂,在宽广磅礴的海里,只像一尾细小的游鱼。
但他最终流畅地够到了每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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