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四章

司徒箴恩怨分明,纵然对他不喜,也仍然要将人情债偿还清楚。

令玉看着手中的卖身契,一时间百感交集,良久,躬身行了一个大礼:“草民谢过大帅。”

小厮没说什么,回了一礼,便返回了。

令玉原地站了一会,南风馆不用再回去了,他身上也没有钱财,刚好在城外有一个寺庙常年接纳无家可归的过路人,他可以先去找个活计维生,晚上就去寺庙住下。

笼罩了十数年的阴霾一朝散去,他周身竟是说不出的松快畅活。

正当他心中计划好要出发的时候,又来了一个侍卫。

令玉:“???”

侍卫递给他一个钱袋子,说:“公子与夏侯将军情深,可风尘男子踏不进破烟府,公子若想征得大帅准许与夏侯将军厮守,第一步得把卖身契从南风馆中自己赎出来。陛下念公子曾为夏侯将军挡灾,又考虑到公子身上也许没有足够的钱财,特命属下将足量钱财送与公子。”

令玉一愣,没接钱袋,只行礼说:“草民谢过陛下,草民可否问一问……陛下是因何出手帮助草民?”

侍卫瞥了他一眼:“圣意不可揣测。”

令玉将头低得更低。

侍卫把钱袋丢进他怀里,说:“不过陛下传我对你说一句话。”

“破烟府的事同等于陛下的事。”

若是真心便罢了,但若是想打破烟府的主意,那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够不够在皇权面前掉几次脑袋。

令玉又是一愣。

就这愣神的功夫,侍卫已经不见踪影。令玉缓过神来,才发现他忘记和侍卫说一声他已经拿到卖身契了。

如果他说,有一天,西北部兵马大统帅和当朝铁腕定康帝接连帮他赎身,会有人信吗?

令玉看着钱袋子,想着袖里的卖身契,整个人都玄幻了。

不过……令玉颠了颠钱袋子,心说这里的钱赎十个他都够用了。

想来应该是定康帝计算好的,把赎身之后的生计用的银两也放里面了。

这么思考着,令玉就把钱袋也塞回了袖里。

-

夏侯府里有五个院落。上院,接待皇帝的;主院,司徒箴住的;侧院,夏侯翎住的;后院,侍女仆役住的;别院,客房。

司徒箴亲自把陆宸銮送到上院门口,正要离开,却被陆宸銮拽了进去。

陆宸銮示意侍卫仆役都退下,自己关了门。

司徒箴没防备,冷不丁被拽,加上心情正烦闷着,皱起眉头就说:“干什么?动手动脚的,不能直接说出口?”

还没走远的侍卫仆役们不小心听见了这话,赶忙加快了步子,匆匆离开了上院。

陆宸銮倒是没介意他的出言不逊,直接把他按在凳上,自己在对面坐下:“你打算怎么办?”

司徒箴一想起这件事就上火,忙拿了一个茶杯倒了水喝:“怎么办?把夏侯捆起来打上他个十几遍,身上痛起来了就能让长了蛀虫的脑子清醒过来,清醒过来他就不闹腾了。”

这话听起来像赌气,陆宸銮没忍住,低低地笑了一下。但他反应极快,还没等司徒箴看清,陆宸銮就端正了神色:“我说认真的。”

司徒箴放下茶杯,双目涣散地盯着某一处虚空,看了良久良久,像是也思考了良久良久,才长长叹了一口气:“还能怎么办。夏侯是个一根筋,认准了谁就难再改了,他看着吊儿郎当,却不是会一时冲动的人。直接捅到我面前,还敢当着陛下的面说,摆明了用情不浅,下了死决定。令玉……我再看看他吧,若是他心性好,留在夏侯身边倒也无妨,若是他心性不好,我让他有命骗夏侯的感情没命出这夏侯府。”

行到司徒箴这步,无父无母,无牵无挂,唯一的软肋,估计就是夏侯翎了。

他们是相依为命的兄弟,是无根的两个浮萍漂游到一起,从此相伴相生。

屋内沉默了一会。

陆宸銮再开口,已经不提这个事情:“走吧,带我去现在离得最近的山丘顶上看看。”

司徒箴的思绪还没绕过来:“啊?”

陆宸銮站起身看着他。

司徒箴也看着他,确定他是认真的之后,爆出一句:“你有病啊?”

“你是在没事找事吗?现在已近黄昏,等你爬到山顶也已经黑夜了什么也看不见。月黑风高的,你就应该好好待在破烟府上院睡你的觉。”

司徒箴暂时把夏侯翎的事情抛到脑后,脱口就是对陆宸銮的一顿不满。

但陆宸銮像是没听到似的,依然一副马上出发的姿态。

司徒箴:“……”

司徒箴心累:怎么今天一个个的脑子都抽了。

司徒箴还是坚持:“你要去也明天再去。”

陆宸銮也坚持:“今天。”

司徒箴:“……”

司徒箴:“好,我去叫侍卫。”

陆宸銮:“不用,我们两个人去就行。”

司徒箴:“……不是,我的皇帝陛下,您是九五之尊,您要是出了什么事,臣担待不起。”

陆宸銮抱起手臂:“不用你担待,再说我们两个习武之人,这参州又安全,不至于出什么事。参商丘也不会特别高,带上一个烟花筒,若是遇到了刺客,燃放烟花筒,参商城兵营就驻守在参商丘,上顶不会太慢。”

司徒箴听着听着,突然觉出不对:“等等,你怎么知道离我们最近的是参商丘?你怎么知道参商丘不高??你怎么知道参商丘紧挨着参商城兵营???”

陆宸銮不回答。

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司徒箴咬咬牙,开口说:“陛下,你这又是早想好了计划和对策,就搁这耍我呢?”

陆宸銮看了看门,示意他出发。

司徒箴嘴角抽了抽,狠狠一甩袖,转身出了门。

陆宸銮趁司徒箴往前走没注意,将两个盒子揽入袖中,慢慢悠悠跟着司徒箴出门。

两个盒子,一个是即将用上的金冠,另一个是即将交付的信任。

-

破烟府离参商丘还是有些距离的,司徒箴本来想骑马过去,但一想到依照这人的性格可能会想与他同乘一骑,登时就放弃了。

还是徒步吧,徒步也挺不错的,强健体魄。

路上。

陆宸銮走得不快,司徒箴也不能走快,两个人在路上晃晃悠悠。眼见着暮色将至,萦绕在司徒箴心头的疑惑也越来越重。

司徒箴自己想不出原因,干脆直接问出口:“陛下,在汴城的时候,您说想抚恤将士、在西北过年,可是您路上不紧不慢,最终我们没能在年前赶到参商双州;现在也是您说想去参商丘,可是走得依旧不紧不慢,陛下您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陆宸銮倒也不否认:“是啊,你才发觉?”

司徒箴:“喔,那请问陛下来西北,或者说来参商丘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陆宸銮却没那么爽快了:“到山顶上你就明白了。”

司徒箴:“……”

他最讨厌打哑谜的人了。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到了参商丘脚下,司徒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参商城兵营,发现他的士兵们正在忙碌些他并不清楚的事情。

“他们在干什么?”司徒箴捅了捅身旁的陆宸銮。

陆宸銮也看了一眼,但是不意外,拉着司徒箴登山。

路程不长,但是陆宸銮走走停停,硬是挨到了夜幕才到达参商丘顶。

参商丘顶虽然不高,但景色也不错,从这里往下看可以囊括住村落间的盈盈灯火,看着叫人心安,有一种千灯万户的心潮澎湃。

“这都是你护着的黎民百姓,他们在你和你的军队庇护下安居乐业、繁衍生息,亲眼看着此景,”陆宸銮说,“感觉如何?”

晚风徐徐,倒把司徒箴的烦心吹走了些许。

“很好啊。”司徒箴极目远眺,他好似收敛了所有的刺头,出神之下声音也柔和起来,“如果可以永远都这么平和安定、这世间再没有战火纷扰就好了。”

他说的是千百年来仁人志士的愿望,海晏河清、百业俱兴。

陆宸銮看着他一时恬静的模样,情不自禁笑了。

两个人在山丘顶上看了一会。

陆宸銮站在司徒箴的背后,他伸出手,按住了司徒箴的肩膀,看司徒箴的背。

司徒箴察觉到了肩上的触感,但也没动。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左右不会碍到自己。

而陆宸銮陷入了更深远的回忆中。

那段年少经难的回忆。

他已经过了十四岁的年纪,知道十四岁是什么样子。但他依然难以想象到当初,十四岁的少年究竟是怎样做到从西南到江南,风雨飘摇这么一路过来的。

那时他重伤,司徒箴就把他背着。他在少年背上时昏时醒,偶尔意志清明,注意到司徒箴瘦脱相了的脸和紧贴骨头硌得慌的背,都会担心什么时候司徒箴就这么倒下了。

但司徒箴没有。

司徒箴的身体不长肉。即使是常年习武也没有增多少肌,背还和纸片一样单薄。

就是这样的背,撑着他走过了数千公里。

那时候陆宸銮以为到了十四岁就能无所不能,可他也在去年长到了十四岁,他发现自己并没有突然解锁在几方人马的追杀下还可以背着人徒步从西走到东的能力。

无所不能的,只是司徒箴而已。

太妃希望这样无所不能的人才为他所用,替他谋四海、定河山;可现在,他见到司徒箴的每一面,想的都是能否把这样单薄的背揽进怀里。

他从不怀疑这样的背这样的身躯能稳稳地背上家国重担,他只是心疼。

——只是心疼。

和那些名声论、制衡论抑或是愧疚论的传言都不一样,当世铁腕定康帝,一味地、无底线地纵容司徒将军的原因,只是心疼两个字。

心疼的主角还浑然不觉,此刻正皱着眉眯着眼想瞧清楚他练出来的宝贝士兵们到底都在搞些什么古怪东西,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反正肯定不是在练武练兵器练体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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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斐玉夷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