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秋狩

“谢少爷赏赐!”

宋成康不大确定王爷与这少年是何关系,但过来人的直觉使他意识到一糟老头子突兀地杵着实在碍眼,道过谢后拖着佝偻的身躯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陆瑜眼前浮现那头野鹿做成盘中餐被人分食的画面,应激过重想吐又吐不出来,只是一阵翻江倒海的剧烈干呕。

李瑾顺着少年的脊柱一下一下地轻柔抚摸,宽大手掌隔着单薄衣料传递过来温暖贴心的力量,陆瑜的不适纾解了许多。

陆瑜缓缓直起腰身,李瑾小心翼翼地搀扶,好似侍奉一件脆弱易碎的顶级白瓷,必须精心呵护容不得半点马虎。

陆瑜急欲表达谢意,奈何吐得厉害,喉咙艰涩干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能仰起脸朝几乎比他高了一头的大将军深深地看了一眼。

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一双圆圆的眼睛由于适才的生理反应而盛满滟滟水光,眼尾染得灼灼通红,堪比血色桃花。

只此一眼,道不尽千般魅惑万种风情,凭你心如铁石百炼成钢,亦当化作绕指柔肠。

只此一眼,叫堂堂大梁镇北王甘愿沦陷。

李瑾用力抓住陆瑜的双手,意在告诉小美人不必言谢。

这两位一个魁梧奇伟,一个俊秀俏丽,就这么久久地相互对视,眸子里清晰地映出彼此的影像,似乎要把对方一寸一寸地镌刻进自己的心底。

追风美美饱餐完毕,抬眼瞥见主人与白衣少年四掌交握、四目相接,纵是再有灵性的马儿,也无法理解人类的浪漫缠绵,它摇头摆尾欢欣鼓舞,大煞风景地喷了个响鼻。

握手的时间太长,像在明目张胆地趁机揩油。

李瑾恍然回神,放开美人诚挚地发出邀请:“陆公子,请吧。”

男人掌心的温度从陆瑜的指尖蔓延至全身,烧沸了体内每一根异常敏感的神经,烧热了他雪白粉嫩的脸颊。

陆瑜情难自抑地面红耳赤心跳加速,乖乖跟着大将军,且刻意保持一小段空档,以免被某人勘破。

哪晓得事主怀揣一模一样的心思,加快步伐躲着人呢。

李瑾的面皮亦微微发烫,正在反省纳闷:他自幼习文学武,八岁随父母远赴边关,十七岁率敢死队夜袭敌营,一战成名执掌帅印至今,几时像这样害臊过?

玄武军李大帅十余年来驰骋沙场纵横北境从无败绩,未料竟折在一名不及弱冠之龄的“小白脸”手里。

栽了,彻底栽了。

他俩路过马厩旁边,视线不约而同地朝那间空置的草棚投去,触发的情绪却迥然两样。

陆瑜曾经在那儿呆过半年,此刻途经故地他已“旧貌”换“新颜”,不再宥于这方狭小的尺寸之地,自是不胜唏嘘。

李瑾的心头升起混乱而诡异的感觉,陆瑜刚刚看他的眼神和那头白鹿……太像了。

记忆的闸门猝然开启,两年前秋狩那日的情景在他的脑海里一幕幕倒放。

隆兴三十年秋,天璇围场。

一群手执十字长戟、腰悬雁翎弯刀的铁甲兵勇分列于场外入口两侧,个个神情肃穆,不敢有丝毫懈怠。

马蹄哒哒,十几匹高头大马踏着泛黄的秋草迤逦而来,以一匹披挂金络脑的青骢马为首,一支头戴红缨、银盔亮甲的御林军举着五色旌旗押后,浩浩荡荡气派不凡。

就某种意义而言,这马背上驮着的乃是大梁的江山和未来。

护卫队长周奇提前抢步出列,全体士兵纷纷以戟拄地,单膝下跪行礼,山呼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霎时喧声震天,气冲云霄,仅仅数十人愣是喊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居中领头的来者正是隆兴帝李谚,后面依次为太子李琮、齐王李瑄、初封“靖王”的李玧,镇北王李瑾,以及丞相容止、礼部尚书萧致诚、车骑将军倪进等一干亲信大臣。

年近六旬的李谚着一领玄色团龙云纹镶金边箭袖轻袍,容光焕发不逊后辈,不疾不徐地驾马前行。

兵士俯伏地下恭迎圣驾,天子端坐马上尽享威仪。

举目远眺,天高云淡,群山绵延,叠翠流金。

李谚的胸中荡起许久未有过的万丈豪情,这锦绣江山是大梁的江山,是朕的江山!

一时西风猎猎,鸟鸣啾啾,空气中隐约卷来一股枯败腐朽的味道。

皇帝眉头一皱,一缕忧愁顺着眼角抹不平的纹路悄悄爬上斑白的两鬓。

据《大梁地理志》记载,围场西去数十里,曾是陈朝末任君主建造皇陵的遗址,岂知陵墓尚未竣工而陈后主身死国灭……

江山无限寿数有终,古往今来有哪位帝王真正做到了“万岁万万岁”?

连秦皇汉武这等盖世英主,仍逃不脱尘归尘,土归土。

千秋万代,皇嗣为本,今日是考较诸子技艺的时候,李谚强压烦恼,右手稍稍勒缰放慢速度,左手虚虚一抬,“平身。”

跪地的卫士刷拉起身,动作整齐划一,毫无拖泥带水。

这支队伍军容严正训练有素,对比之下皇家御林军的精神面貌和整体姿态颇为松散垮塌,孰优孰劣高下立判。

周奇挺得笔直的脊背后,紧贴墙沿插着一杆方方正正的红罗旗旆,绣着一个斗大的黑色“李”字,十分醒目。

如果仔细辨别,旗面背景上还有以绛红丝线织就的整块暗纹提花图案。

——龟蛇相锁,是为玄武。

鲜艳的帅旗迎风招展,高高飘扬。

齐王早有意拉拢手握一方兵权的李瑾,一直与之并辔骑行尝试搭讪,奈何号称“铁面王”的堂兄一路面沉似水冷若冰霜根本套不上近乎。

这时李瑄逮着机会,真假参半地送上夸赞:“大哥,玄武军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话传到相隔不远的萧尚书的耳朵里,浸淫官场数十载的老狐狸不禁暗暗着急,轻轻咳了一声。

年轻人到底沉不住气。

天子尚未明确表态,皇子怎可妄加议论?

近年来朝中太子、齐王两派党争逐渐划清界限,萧致诚是萧贵妃的父亲、齐王的外祖父,当然全力帮扶外孙。

齐王的冒失愈加衬得太子沉静稳重,彰显储君风范。

属太子一党的容丞相遥望驭马而行的几位皇室下一代,素来老成自持的他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

皇子王爷俱穿着适合骑射的服装,清一色的湖蓝箭袖轻袍,单单李琮是一袭宝蓝暗紫色团蟒云纹锦袍,底色饱满明亮,中心一条硕大的金线四爪蟒在灿烂秋阳下熠熠生辉。

再论坐骑,除去天子黄金装饰的青骢马,其余人骑得是或棕或灰的普通马匹,惟太子和镇北王座下是筋骨健壮、皮毛顺滑的良种黑骏马。

世人皆知,宛国于乌河一役损兵折将一败涂地,向我大梁进献金珠无数、美女一名、神驹两匹以求缔结和约。

隆重的受降仪式上,隆兴帝大方接纳了美女黛茉儿,宝马预备分赐两个儿子——李玧不在考虑范围内。

宛国奴隶一牵出双马,众人惊叹不已。

其中一头通体纯黑,奔跑起来快比闪电疾风,名曰“追风”;另一头形貌特异,浑身漆黑而四蹄洁白赛雪,故名“踏雪”。

李琮一眼相中“踏雪”,李瑄自知明面上不好与太子争抢,退而选择“追风”,不意胡马狂野暴戾,一顿猛嘶乱踢死活不让齐王靠近。

李瑄马没讨成反倒大出洋相落下笑柄,很是郁闷了一段日子。

一物降一物,待镇北王奉诏返京,不肯安分的番邦烈马才算碰上对手,被李瑾驯服后死心塌地认了这个唯一的主人。

容止越琢磨越是得意洋洋。

太子距离“皇帝”最近,来日李琮践祚登基,女儿容颖将荣升太后,他作为从龙之臣足可保余生荣华富贵,容家子弟裂土封侯……

押对宝了。

此次陪侍秋狩,老资历的车骑将军倪进督管京城防务,责任重大、功勋累累居武官首位;文官则以一品丞相为尊,萧尚书次之。

两位高级文官的际遇恰恰应了那句民间广为流传的诗:“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容止凭借国丈的身份擢拔为相,萧致诚更是因萧贵妃蒙圣宠而青云直上,前不久升任从一品礼部尚书,势头强劲直逼当年的容止。

然而容丞相非常清楚,所谓“生女好”不过是表面风光,后宫妃嫔若无子嗣,一旦生变别谈稳固地位,恐怕性命都难保,甚至祸连九族。

太子生母早逝,依礼敬称继任的容皇后为“母后”,容止每每力劝女儿务必搞好“母子”关系,牢牢攀附这根最金贵的高枝,可李琮终究不是容家的骨肉嫡亲。

万一齐王得势……

容止一咬牙,李琮血统纯正德行无差,背靠舅父飞虎将军陈敬桓作坚实后盾,兼有他倾力襄助,想扳倒太子哪有那么容易?

此事绝不会发生。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出自白居易《长恨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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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秋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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