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白鹿

李瑾原不愿搭理李瑄,话里既然提到“玄武军”不答也不好,何况今日负责围场保卫的人确实是从他镇北王的三百精兵中抽出来的,于是面无表情地淡淡回复:“三弟过誉了。”

果真是“铁面王”。

李瑄搜肠刮肚地思索该怎么聊下去,传来外祖父略带嘶哑的一声轻咳,马上醒悟讲这些不合时宜,乖觉地闭上嘴巴。

太子驾着“踏雪”缓辔慢行,听到兄弟俩的对话不禁暗暗嗤笑。

一笑李瑄笼络某人的心思过于明显,二笑一介赳赳武武夫不配这么高的赞誉。

父皇特派钦差不远千里传召李瑾,他起初不懂其中深意,李瑾不在京城的时候,皇室秋狩每年不是照样大操大办?

经容老头子私下提点李瑄才恍然大悟,乌河大捷后宛国已不足为患,圣上只是打着“秋狩”的幌子逐步削分玄武军的兵权罢了。

天威莫测,不管父皇出于何种考虑,现在急着拉人示好绝非明智之举。

容止屡次进言必需让镇北王加入东宫阵营,李琮表面不置可否,内心其实是瞧不上的。

民间盛传“北有玄武,东有飞虎”,李瑾的辈分比他舅父陈敬桓足足矮了一截,凭什么二人并列齐名?

舅父统领飞虎军坐镇辽东震慑蛮狄,无论兵力、军功、还是名望,哪一点比李瑾差?

仅仅因为比他大一岁的堂兄年少掌权,撞大运搞了几场奇袭痛击宛人,便赢得了“战神”的称号。

战神?不过尔尔。

李琮颇为倨傲地微微摇头,看向青骢马上的天子。

他位列东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文有容丞相与一帮智囊团出谋献策,武有舅父及飞虎军鼎力相助,左膀右臂文武兼备,何愁大业不成?

李瑄纯靠母亲萧贵妃狐媚惑主,妄想和他一争高低,简直自不量力。

据宫内的眼线汇报,父皇自得了胡女黛茉儿,几乎是夜夜专宠,萧贵妃的德馨宫门庭冷落久矣。

他曾在受降大典上一睹“宛国第一美女”的芳容,当时她一身西域少数民族的传统服饰,掐腰绣金线大红襦裙配一整套黄金首饰,衬得她身段苗条婀娜五官明艳靓丽,举手投足间具备番邦女子特有的野性,妖娆妩媚而不失温婉大气。

那是一种极具侵略性、独一无二的美,视觉冲击力非常强烈,令李琮一见难忘。

她与幼妹安乐公主李瑶同龄,正值花样年华。

黛茉儿是宛国部落王贺兰离的女儿,封号是“玛塔拉公主”意为“草原明珠”。

同为公主,李瑶是尽享荣华、无忧无虑的烂漫少女;她则跋山涉水去国离乡,被族人等价于珠玉宝马,当作礼物进贡给论年纪做她父亲绰绰有余的大梁皇帝……

李琮心生感慨,远眺天璇围场东边,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在苍翠群山的背景中显得愈加恢弘壮阔。

皇家气魄,秀丽江山。

这是大梁的天下,是他李家的天下。

李琮的视线重新汇聚于身着玄衣龙袍的李谚,这位年近花甲的帝王华发早生,细观其后背,居然略略有些无法遮掩的佝偻。

父皇老了,真的老了。

他四岁即获册封,入主东宫二十余年,乾正殿上那把九龙盘旋的至尊金椅几时轮到他来坐?

李谚万没料到距离他最近的亲儿子正在惦记他的皇位,驭青骢马徐徐前行,经过围场的门口蓦地若有所思,勒缰驻马稍作逗留。

踏雪似乎十分清楚它应处的次序,马背朝上一耸,及时停下雪白的四蹄。

李琮的屁股颠得一震险些掉落,仓促之间他回过神来,赶紧拽牢缰绳顺便轻轻摸了摸马儿颈部油亮漆黑的鬃毛。

宛国贼胡时常寇边扰民,烧杀抢掠□□妇女作恶多端,他们驯养的马匹倒是绝佳的神骏良驹,怪不得要献马求和。

亏得踏雪机灵善变,否则他很有可能无意多抢出一步。

往小了说,这行为是不知分寸有失礼仪,往大了说,那就是进犯天颜图谋僭越……

和风习习晴空万里,太子心头一凛。

他的箭袖蟒袍里边穿着容皇后之前特意遣亲信宫人送过来的棉布夹衣,仍止不住寒意顿生,从脊背上蹿起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

——他刚刚冒出来的那个想法实在是太可怕、太危险了。

此时恰有一只失群大雁掠过头顶浩渺无际的苍穹,发出一阵悲凉凄厉的鸣叫。

断鸿零雁,切切哀鸣,恐非吉兆。

李琮的眼皮猝然一跳,不敢再有分神,见父皇又继续纵马疾冲,连忙拍马跟上,踏入这片占地广阔的皇家围场。

隆兴皇帝眉头深锁,神情复杂。

方才入场时,那面鲜艳的红罗旗帜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

全副武装的侍卫队长一手执戟一手按刀,站得笔挺如松,目光坚毅平视前方,其余兵勇披袍擐甲刀戟森森,俱是同样严正规整的动作与昂扬奋发的姿态。

这支队伍人数不多却威武雄壮气势凌云,不愧是我大梁将士。

不愧是……玄武军。

李谚飞快地上下扫描那名队长,犀利的双眼定格于武士腰间悬挂的一枚黄铜铭牌。

铭牌长约四寸,造型独特别致,牌头是一龟一蛇相互缠绕的立体图案。

代表北方玄武的龟蛇刻画得细致入微灵动逼真,乌龟的背甲裂纹、长蛇的唇吻鳞片皆是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它的边角磨得浑圆发亮,秋日艳阳下折射出特别闪耀的光芒。

玄武军乃是兄长李询一手创立,“玄武”之名亦为兄长所取,当年他率军出征漠北,先皇睿宣帝特赐一枚纯金嵌玉铭牌,牌的上部雕镂玄武灵兽,下方镌刻“李”字,如今它应该传予李瑾。

李谚莫名感到那光亮异常扎眼,抬眸瞥见猎猎飘扬的帅旗,黑色“李”字硕大突出,龟蛇暗纹若隐若现,两道浓眉不由越蹙越紧。

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然而旗帜上的“李”毕竟不属于他李谚这一支。

从来都不属于。

这件事是李谚临时起意,西暖阁单独传召李瑾时试探性地多问了一句,“朕知道你们玄武军打战厉害,不知可否……胜任围场防卫之职?”

李瑾虽久经沙场,却是初涉皇权政治中心,首次以臣子而非侄儿的身份直面帝君,他未及揣摩这句话的深意,一撩长袍下摆单膝下跪,豪迈地应允:“臣定不辱使命。”

金口一开再无转圜,李谚只得把守卫围场的任务交给李瑾安排。

萧贵妃过去总是明里暗里花式表态瑄儿比李琮更适合储君之位,他的确偏爱李瑄甚至动过易储之心,思来想去一旦李瑾拥兵自重,能镇得住局面的唯有背靠陈敬桓和飞虎军支持的太子。

太子不可轻废,李瑾不可不防。

短短一瞬工夫,皇帝的脑海里千头万绪,他默念“兄长对不住了”,双腿夹紧马腹快速前进,以太子为首的一众皇室子侄及文臣武将跟随其后。

新近封为“靖王”的李玧一贯没存在感,大家心知肚明他是沾了这次乌河大捷后封赏的光,除了一些象征性的赏赐与礼节性的祝贺,靖王的地位并无实质上的提高。

李玧倒也知足,自父皇高声宣布狩猎开始,背着弓箭优哉游哉地钻入最偏僻的林木深处,打算随便打点山鸡、野兔繁衍了事。

今年是他第三次参加秋狩,争强好胜的心早就淡了。

欲争胜负的是齐王和太子,父皇眼里也只有那两位早早封王立储的哥哥,基本没他啥事,勉强算得凑个人头吧。

但他想不通,大哥李瑾千里迢迢奉旨进京,难道镇北王那等举足轻重的人物,也是父皇召来为李氏皇族的秋狩大典凑数的吗?

一道白光骤然闪过,竟是一头稀世罕见的白鹿!

李玧无暇他顾,立即拈弓搭箭,瞄准目标“嗖”地一下,羽箭离弦,那头鹿应声而倒。

斜刺里同时响过更为强劲的箭风,紧接着高低不平的荆丛被一双大手拨开,现出李瑾高大魁梧的身影。

李玧正愁无人分享奇观异象,指着数丈外卧伏于地的白鹿大喊:“大哥你瞧!”

李瑾一箭射下一只鹞鹰,本是专程去捡拾猎物的,遥见一道白光一闪而逝,觉得蹊跷可疑,循迹找来此处。

他顺着李玧所指看去,整个人顿时呆立原地。

眼前是一只通体纯白的健壮雄鹿,连头上两只树状开叉的鹿角亦是洁白如玉,它脆弱的腹部插着一支没入半截的利箭,伤口四周不断洇出鲜红粘稠的液体,形成一块面积越来越大的血斑,染红了雪白的皮毛,染红了身下发黄的秋草。

红白交叠,格外刺目。

它仿佛感应到第三者的到来,那双闭合的眼睛突然睁开,一对黑宝石般的眸子凄凄地凝望李瑾。

它认定了向来人求救,眼神中蕴含无限悲伤,无限哀切。

“大哥!”李玧难掩亢奋,“白鹿降世,是难得的祥瑞啊!我要将它献与父皇!”

——尽管皇帝诸般冷落他母子,他李玧依旧是正统的李氏血脉,关键时刻热血未凉不忘父皇。

李瑾的心无端一抽,转头说道:“四弟,我与你做个交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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