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收到卫星探测器警报信号的诺曼进入指挥舱，落座时，随手将因跑动而歪掉的军帽甩至一旁。
看过屏幕上变动的探测器数值，帝国开发的“无人机”一台台启动，在屏幕上稀疏亮起黄色光芒，与军团密集攒动的红点对峙。
此次军团进犯的坐标188至坐标467范围内，地形图还有很多空白，也不够细致，限于系统，即使拉近放大也显示不出能作为掩体的建筑情况，只能看到早已废弃了的红绿灯，以及不知道废弃与否的桥和铁路。
作为指挥，开始时象征性地说了句“管制官呼叫战队成员，做好迎敌准备。”诺曼便再没有只言片语。
他眯眼看着屏幕上，红黄光标的分合聚拢、你进我退，听着他们抱怨天冷，机甲破烂，沟通战术布置。
队长送葬者经验丰富，判断、指挥到位，足以应付这种场面。
巧避军团战车型战机锋芒，组织伏击，压迫住其斥候型和近战型战机。
即使被长距离炮兵型战机打了个措不及防，亦能冷静应对，且战且撤。
但不过是权宜之计，再退十个坐标，稍占优势的战局就会被逆转了，目前无伤亡的情况也会有变。
未等辛开口，诺曼将观测机推测的长距离炮兵位置坐标发送了过来。
“用雷达传送会被敌方反侦察，暴露我方位置。”辛歼敌过程中说。“请管制官口头传达。”
频道内众人有耳可闻，赛欧不禁讽刺：“真上阵这么外行呵……”
“我知道。”诺曼往常温和的声线，在平且快的语调下格外不近人情。“现已关闭传送雷达。”
刹那间辛明白了他的做法，的确这样更好。眼睛接收信息再口述比一个按键无线传输转发所有属机慢，且有可能口误。
并且管制官只与队长终端进行听觉同步，然后队长再与其他队员同步信息，其中存在微不可查延迟。
“请各位保持移动，根据坐标做安排，后续敌机位置变动我会口头传达。”诺曼说。
赛欧想这管制官反应还算快，好歹知错就改，却又听他对辛说：
“信息和情报比火力还要关键，争分夺秒的传达到，多少可以为战术制定和执行争取些许余裕。”
“……”
他平稳的声音忽然抬高：“423处炮兵型敌机029方位预计移动五个坐标，意图踞守高地。”
“收到。”
迅速解决掉手边的几架敌机，辛安排赛欧的第三小队、戴亚的第五小队绕后，对军团三处炮兵型敌机的两处釜底抽薪，自己则带人以身作饵，扰乱斥候机主力视线。
操作战机战斗过程中赛欧没大反应过来管制官在说什么。在遵循地形图前往歼灭敌军的路上，赛欧才想明白他的未竟之意：
队长给我提了个无用的醒，害我还得解释，争取的时间几乎被成倍的浪费了——那管制官就是这意思吧？
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赛欧摒弃杂念，很快抵达目标高地从后方袭击敌军。
“长距离炮兵变动至坐标461。”
赛欧听见公共频道又传来管制官的声音，不禁眉头一皱；那是剩下的需要队长解决的炮兵坐标。
“这么快就变动了？”
固然敌我双方的战场布置瞬息万变，但变动得还是有点太快了。
“队长……”相信他有自己的权衡，赛欧本不该多言。“小心。”
辛是整支队伍的主心骨，无法取代的送葬者。赛欧止不住地担心辛出事。
按理从白种角度，他们应该是希望赢得战争，赛欧多余担心，但在紧要关头给队伍使绊子的管制官是有过实在先例的。
不止一任管制官，指挥作战到了后期，似乎是精神出了什么异常，不顾大局敌我不分，恨不得借敌军的刀镰屠尽他们。
赛欧想不通，明明他们白种已经占尽了优势和便宜，那样的厌恨又是从何而来。
让赛欧有些明白的，是第二任管制官在做出了仇恨行径并卸任后他问辛，辛提出的两种可能：
一者，他们自身在白种的世界过着低人一等的生活，被派来管制先锋部队，于是把怨气、郁闷和戾气朝我们这些行动上无法反抗，言语态度上又极近不敬的杂种头上；
再者，也有可能……他们意识到了我们和他们完全一样。
有着人的灵魂和心，但是遭受着非人的待遇。
这个事实对他们长久以来建立的世界公正观造成冲击，他们不愿意接受，为了把这个现象合理化，让自己免受良心折磨，便把我们当成邪恶又该死的东西。
当时赛欧哂笑，前者怕硬欺软、阴暗猥亵，后者自欺欺人、认知狭隘，真是把懦夫当出花了。
清除眼前敌军同时，赛欧一直留意着送葬者那边的动静。
那边是诡异的寂静，只有独个战机快速行进的声音；
蜘蛛一样的合金肢体与水泥短暂而密集接触，发出仿佛以石为鼓、以刃为锤的紧迫鼓点。
象征重逢的鼓点戛然而止的瞬间，衔接上了一阵金铁交鸣和炮火轰隆的混乱声响。
这金属、火药与破裂交织的交响曲是漫长的，而对于一台对峙一整队的长距离炮兵的战机，又无比短暂。
坐标无误，辛已将目标敌机尽数歼灭。
这场反击战告一段落，辛检视了通讯界面所连终端，幸无伤亡。
“队长送葬者呼叫全队，集结队伍，返还驻地。”
说罢辛呼出一口气。
机体通风系统循环起来，深夜的凉气伴随着些微火器气味，远离了交战区域，植物腥气和湿润晨雾令人心神舒畅。
通讯频道里同伴们疲惫而兴奋的抱怨、对方才有惊无险的调侃，料想铿锵行过的路旁草丛，大概会有萤虫窸窣鸣唱，柔长的草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在返还驻地确定安全之前，通讯都不能断，管制官一方的动静辛听在耳里，感到有些不对。
可能因为对方在指挥舱内，除了轻微的信号声，比往常还安静。
经此一役，辛认为他一举一动没有赘余，经验并无不足，是名十分成熟的指挥官。
但战局既定的最后关头，传输坐标更快，他却口头转达。
因为被质疑了吗？
他都不在乎种族灭绝的恶名，还会在意那些？
辛想知道，但不想问。
这段时间也算对他的做事风格有了基本的了解；他不想说，问了也没用，要是有必要解释，他定不吝言。
辛同伙伴汇合，即将抵达驻地时，频道那边传来管制官一如往常的声音。
“请各位休息过后全面检查机体，机体壁薄、火力不足、保暖或散热等问题，具体阐述，汇总交由队长上报。”
“玩笑话他居然也听进去了吗？”可蕾娜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嘀咕。
“队长，一个工作日内提交今日作战报告。”
“收到。”
说罢，辛听到了类似撕开胶带的动静，没有多想，断了通讯。
诺曼把撕下来的被血浸得半透的敷料扔进垃圾桶。
之前他就觉得指挥操作板的按键排布不合理，但那时候只是稍有扯痛，这回在掌心有伤未愈的情况下，撕裂也是在所难免。
找出指挥室的医药箱，清理了被血泡软的痂，怕血浸出来多缠了几圈纱布，再套没有弹性的皮革手套就变得格外艰难。
烧伤是好得慢，但距离会见泰莱也有一周多了。
他捡起军帽走出驾驶室，闻到整栋办公大楼一直以来散发的气味，类似稀释了的消毒水和漂白剂，化工产品和无机物独有的冰冷气息，让他想起满是雪茄臭气的泰莱的办公室。
明明有通风系统，却有意把整个空间弄得烟雾缭绕，那张沉迷于轻微毒性的烟气的脸，再干燥的天也总是布满油光；油脂味伴有汗味的身体裹在制服里，把透气的纤维材料撑得像橡胶囊。
他对低层级的人，比如诺曼，用贵族流行的造作腔调说话，舌头在口腔里乱卷，重复说着些什么“一个阶层有一个阶层的高贵之处和使命，所以资源才会被这些人握在手里”、“被赋予了价值还得到物质支援的下等人理应感恩戴德”之类令人反胃的废话。
他夹着雪茄的手挥来挥去，眼缝里的眼仁时不时往默立的诺曼身上一扫。
以闲聊名义找诺曼来，实则就是敲打他，以平两次吃瘪之气。
泰莱根基深厚，当然可以这么做。
而明目张胆地跟他唱反调实乃下策，所以诺曼耐心以待。
他说完，诺曼惭愧地为自己辩解。
那个激进的提案是逢迎泰莱一派的白种至上主义，没想到弄巧成拙，原来您并不喜欢。
泰莱回顾季会当天他的发言，完全合乎情理；
诺曼接着解释，他是相信格温提出的增加补给提案代表着泰莱一派的利益，才积极地解物资的去处，为供应前线的物资供给扫清障碍，如果对兰蒂斯家族的利益有所损害，也是出于鲁莽、无知和无意。
泰莱听得一愣一愣的，诺曼观其表情，有三分信了。
最后诺曼来到他面前，微微躬身向他伸出手，泰莱半信半疑地看着他，悬在空中的手夹着雪茄，即将烧进指缝，诺曼垂眸，迎着红亮的烟头，重重握住他的手——
雪茄熄在他的掌心。
还算有诚意，泰莱想，又信了两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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