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逸舟没等到回答,嘴角僵硬片刻。
随后,他放下吉他,从半人高的橱柜跳下来,边捋直衣角边说:“任昭——”
“挺好的。”任昭说,“是你自己扒的谱吗?”
白逸舟得到夸奖,带着他常见的得意神气,“对。你当时发给我的文件过期了,我废了好大功夫修复回来呢。”
“是吗……”任昭低声说。
“任昭,”他又叫了一声,眼睛紧紧盯着靠坐在椅子上的人,用一种似乎是讨好的语气,“你知道吗?我前几天出去表演,今天凌晨四点才到楚江。然后呢、然后我把欠下的作业补上,这个时候已经早上八点了,晚上还要过来彩排,按理说我该睡一觉对不对?”
日落的光渐暗,他也好像确实有些疲惫了,说完这一句,没找到第二把椅子,干脆地坐在地上。洁净的木地板,他坐在任昭脚边,向上看过去,眼神是明亮的。
“但我看到今天天气好……我想起来我第一次见到你也是春天,很好的天气,你在湖边骑车。”
唉唉,怀旧环节终究是来了。
任昭想了想:“我记得。”
“我就想,如果我现在出门遇到你,那一定是特别特别有缘分的事情。”
特别特别有缘分吗。
任昭低头,看着他。这人好像完全忘记了他们吵得最凶的时候是如何恶语相向,此时很认真地、自顾自地说着:“结果我真的看见你了,我很高兴,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不会说话,有时候做的事情也不合适,经常让你生气,你原谅我好不好?”
“白逸舟,”任昭慢慢地说,“你有什么需要我原谅的呢?”
“……”白逸舟话被哽在喉咙,“就是……”
“我知道,你现在很累,想法也很多。”
任昭打断他,眼神偏了偏。白逸舟描述的疲惫此刻好像转移到了他身上:在这光线每分每秒都在减弱的房间,他的面庞泛起暗淡柔和的光泽,瞳仁和发丝呈现出一种沉郁的乌色,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看不出明显的情绪。
他无情地说:“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已经掰了。”
“你把姿态放那么低,说得那么可怜,以前我可能会听几句,现在我已经不吃这套了。”
白逸舟被他这么劈头盖脸一通否定,按理说应该伤心欲绝了,但他可能是脸皮太厚、自信太浓,仰头看过去的神情依旧带着天真的不依不饶。
“但你之前吃的,对吧?”他笑起来,确认地说,“你之前喜欢我的。”
呃,好难缠。
任昭有点苦恼,这点苦恼映射在他面上便是程度更深的冷淡。他试图用这份冷淡冲走白逸舟一些突如其来而不切实际的幻想,未料到这个人从地上站了起来。
然后,俯身,任昭快速地往边上避开,颈边感受到脸颊柔软的触感。白逸舟轻轻地蹭了他一下,笑渐渐淡了,“你不能这样对我。”
任昭避得更远了,立马从椅子上站起来,手下意识摸上刚刚被蹭的地方。
白逸舟没再得寸进尺,在原地望着木地板:“总之,我和你道歉吧。对不起……之前骗你我不会吉他的事,或者骗你我家境贫寒,你不相信但依旧请我吃饭的事,再或者因为出去学习,好几天不回消息的事,还有……”
天哪,越说越多了。有的事情任昭都快忘了,被白逸舟这么一提,他又想起来那段血压升高的岁月,白逸舟的道歉实在大可不必,倒是情商真该修炼一下……
“任昭,”白逸舟的脸转向他,“你其实根本没在听吧。”
任昭麻木地看着他:“说完了吗?”
他这油盐不进的做派让白逸舟磨了磨后槽牙,实在很想立马结束这场目前道歉求和的独角戏,可他又知道,如果真这么做了任昭说不定永远不会再搭理他了……得忍。
他这么想着,又有点委屈,这个人嘴脸变得也太彻底了?明明上次见面(虽然已经过去好多个月了)他还愿意和自己吵几架,怎么现在什么反应都没有?
难道自己真的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他这么问了,任昭毫不犹豫地说:“没有。”
好马不吃回头草,更何况白逸舟是根招风的树。
白逸舟不愧为白逸舟,听完此话后第一反应不是伤心而是愤怒,他在愤怒中伸手拉过任昭,这人拉小提琴,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手劲?
他人的躯体骤然接近,浑身发出警告的信号,心跳失速,鸡皮疙瘩爬满了五脏六腑,任昭抬手用胳膊肘敲了一记凑过来的人,一声“唉哟”响起。
白逸舟彻底耍赖了:“你又打我!我还喜欢你,你为什么不继续喜欢我?太不讲道理了!”
到底是谁不讲道理啊!
任昭还没从对面人突然的靠近中缓过神来,此刻眼中带上了真情实感的嫌恶。
“我不喜欢撒谎成性的人。之前是我蠢,被你骗了,现在不会了。”他说,“而且,白逸舟。”
“……你真的好麻烦。”
在他说完后,门外传来什么东西跌落的声音。
何悦章开门时,只见云旗怀里叠着七八个摇摇欲坠的瓶子,还提了好大一袋子盒饭,俨然是超负荷运作了。她大惊失色,连忙分担了点过去,注意到云旗的脸色,浓浓地愧疚涌上心头。
“太不好意思了!”她说,“我们没想到有这么多东西!你快过来休息吧。”
不怪何悦章大惊小怪,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云旗:面色苍白,眉头紧蹙,颊边挂了几滴冷汗。
这人摆摆手,还很有毅力地微笑了一下:“……没事。”
疼。
过激的神经反应在骨肉之间炸开,脉搏跳动混杂了异常的频率分量,他在疼痛中几乎失去和重力抗拒的决心。好在身体对此习以为常,至少能够支撑他回到自己的座位趴下。
在趴下前,他很体贴地对一屋子人说明:“一会就好了。”
的确是一会就好了。
初中的心理健康课告诉我们,情绪具有情境性和短暂性,等这阵过去就好。
等这阵过去就好。
他咀嚼着这句话,尝出一点干涩的滋味,像吃多了饼干不喝水一样干。唉,什么**喻,任昭也写不出这么烂的……
疼啊。
他简直有点垂头丧气地想:他算不算麻烦?算不算撒谎成性?
呵呵,就算是又怎么样?他又不是白逸舟,把自己的麻烦和谎言摆到台面上。
多蠢多招人烦啊。
云旗,不用太焦虑,冷静一点。任昭之所以对白逸舟说那些话,只是因为那是白逸舟而已,自己和他怎么能一样呢?他们可是认识了那么多年,知根知底的好朋……
疼死了。
*
云旗似乎总在考试前请假。
任昭得到这个结论的时候,班主任刚刚走出闹哄哄的早读教室,在他背影消失不久后,原本还算洪亮的书声变成蚊子响动。
对于这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学生作风,任昭嗤之以鼻,所以他一直装都懒得装,用早读时间干班主任眼中罪大恶极的事情:补昨天的数学作业。
不过今天的作业不算多,他写完抬头看钟,距离早读下课还有二十分钟,做点什么好?他想,下意识又看了一眼左前方的空位。
云旗的座位很整齐,从刻板印象来说,这种整齐对男生有点少见了。不仅是书本的摆放位置,桌角的计划便签,横平竖直的书立,抽屉里各种文件边角上的索引贴……
以任昭的眼光看来,让他维持这种整齐他会难受一整天,但对云旗来说估计是微不足道的日常。云旗到底怎么了?他没忍住继续思考下去,昨天见他还好好的。
他的疑问没有发酵太久,云旗在下完早读的课间重返教室。
此人的缺勤一般会引来一些关切,任昭在关切的人走得差不多后,用笔帽轻轻戳他的后背。
云旗回头,不过回头的角度不大,最多60度,称为回头是不够格的。任昭只能看到他一小侧面颊,洁白软和的,玉石一样。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他视线落在那一小块肌肤上,语气中有很真切的疑问。
“问吧。”
“你为什么总在考试前请假?”
“……”云旗最开始没有回答,后来,那吝啬的60度变成70度。
“你终于发现这件事了吗?”他有些无奈,“别人都问过我好几次了,你还是第一次。”
任昭说:“是吗?”
“算了。”
云旗可能说着这句话,笑了一下。任昭猜的。
他好奇得要死,又用笔帽戳了戳:“所以为什么?告诉我呗。”
70度先是变成50度。犹豫片刻,干脆半个身子转过来,和他几乎面对面了。任昭这才发现,云旗脸颊似乎比平常要更白一些,比起润泽的玉石更像漂白过度的宣纸。
“考试前我一般有点焦虑,”
这个常年位于年级前二十的家伙在煞有介事地说什么呢,任昭都快听不懂了。
“所以会请假回家一下。”
任昭有点怀疑,但他最终说服了自己。
在这班主任和同学都不约而同神经过敏的高三,我们要给所有人焦虑的机会。他合情合理地消化完这个理由,开展了进一步追问:“那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云旗的回答很励志:“我还是决定克服一下。”
才怪,他在心里叹息,其实是有几本复习要看的笔记忘了带回去。
任昭听完,黑漆漆的眸子顿住,不知道想了什么,手中的笔挑了挑额前的头发,随意地在半空转了几圈后,在某种决定诞生的时刻被拍到课桌上。
啪。
“你吃早饭没有?”他说,“我去食堂给你带点。”
云旗没有料到这个回答,呆了一会:“啊?不用了。”
他看着任昭远去的背影:“……谢谢。”
后来考试前的日子任昭都给云旗带早饭,可能真心认为这能缓解好友看起来程度不轻的考试焦虑症。
他的思路就是很简单,纵览其短暂的一生,青涩迷茫的少年时期只要求吃饱和考好,奔波劳碌的青年时期只要求活着以及他妈的活着,竟然鲜少找到过度思虑的字眼。或许有吧,不过他记不起来了。记不起来的忧愁还能叫忧愁吗?
云旗从活动中心走出来,很好,他觉得自己好多了。
主持最终稿共五千字,分到每人身上也就一千多,记忆成本可忽略不计。再加上活动他主持过不少,这回一个学生自主举办的小音乐会不算艰难的差事。
他扫了一圈,在角落找到辆共享电动车,拿出手机的时候看到任昭几个小时前的消息。细想那会人在舞台,手机还开了静音。
多喝开水:[怎么今天没过来实验室?]
云旗正要依据事实回复,字敲到一半,一个想法不受控制跑了出来。
“任昭一般不凑这种热闹,但要是说我来主持,他岂不是可能会来看?”他仔细思考着,“来了,不就有可能见到白逸舟。”
不过,见到了又怎么样?都不用自己做什么,他们看起来已经没有和好的可能。
但是能不见到不是更好吗?
云朵飘飘:[我去图书馆了^O^]
云朵飘飘:[下周六恐怕也来不了TT,不过你有问题可以问我~]
多喝开水:[好。]
多喝开水:[^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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